耿典衛重回公門一事,在越浦并未掀起波瀾。以慕容眼底顆粒難容的脾性,此舉無異證明了耿照的清白,至少是肯替耿照的清白背書,城門橋頭張貼的刀尸黑榜早被人潑水刷去,如元宵翌日的花燈炮仗,已不合時宜。
當韓雪色一行接到耿照的親筆函,邀眾人來驛館時,諸少并未考慮太久,即以秋霜色為首,欣往一敘。四人在管事的帶領下進入大廳,見賓位上已坐一人,灰氅褐發、風塵仆仆,腰畔挎著毛皮裹鞘的駝鈴長刀,正是刀侯座下行二的“朔刀”風篁。
風篁與耿照一齊起身,初老的西山浪人笑得蛛吐般的眼角密紋深深瞇起,熱情相迎:“韓宮主、聶二爺,好久不見啦。此番仗義相助,我且代師兄和家師,謝過奇宮!將來有用上我等處,云都赤府絕不推辭!”
韓雪色與他把臂搭肩,佯怒道:“頭一句便叫錯了,哪里來的韓宮主?是韓兄弟!”風篁哈哈大笑:“是我不好,這要罰酒!”聶雨色在一旁陰陽怪氣道:“聽見沒小耿子?上酒啦。”
慕容柔落腳過的地方是不會有酒的,他自個兒不喝,也不讓人喝。
耿照命管事奉茶,眾人按賓主落座。韓雪色乃一宮之主,有爵位在身,是無庸置疑的賓首;風篁代表云都赤侯府,故居次位,而后才是秋、聶、沐三俠。
風篁執杯起身,環顧眾人,耿照與風云峽諸少亦一并離座,高舉觥籌。
“我同師兄說了,說韓宮主……不,是韓兄弟如何的英雄了得,聶二爺又是何等神技通天,說得興起,像是又回到當日道旁小店時——”
聶雨色插口:“不就小小打敗了你一回,犯得著這么上心?”
風篁忍不住冷哼:“聶二爺你年紀輕輕忒不記事,是記成哪回同小貓小狗打架了唄?”聶雨色一副“懶與你多口”,掏出算籌剔牙:“你運氣好啊,那天我要是肝火稍旺停不住手,一家伙就插你腦門上了。”風篁露出夸張的驚恐之色,捧頰駭然道:“這么臟的東西你千萬別拿來插我啊!”
聶雨色嘴角微揚,見他正中陷阱,欲回以一句“那拿什么插你好啊”,陡聽兩聲:“……掌嘴!”卻是宮主與師兄一左一右,投來四道殺人視線,韓雪色面如嚴霜,秋霜色靜笑勝雪,俱是吃人不吐骨頭。聶二爺敢作敢當,叼著茶杯左右開弓,狠抽了自己兩耳刮子,彷佛沒事人兒似,連鼻血都不擦。
“見笑見笑。”風篁干咳兩聲,舉盅續道:“我師兄素不多話,只說:‘大恩不言謝,男兒方寸心。’我替他把話帶到,欠下這杯,來日再與諸位共飲。”仰頭飲罷摔碎瓷盅,正是西山本色。
“好一個‘男兒方寸心’!”
韓雪色等意興遄飛,也跟著一飲而盡。
風篁沖耿照抱拳道:“耿兄弟,我去保護慕容柔了,省得他教人一刀砍死,恩師與師兄不免要責怪我。你們是上哪兒招惹了忒厲害的對頭?”耿照哭笑不得,風塵仆仆的浪人已挎刀轉身,大步而去。
秋霜色垂斂鳳眸,以右手食中二指輕捋長鬢,微笑道:“人說拓跋十翼世之英雄,其徒已英邁若此,可以想見斯人。典衛大人安排這場會面,果然值得我等離開藏身之處,走上一遭。”
耿照道:“幸得貴宮之助,總要讓諸位知曉,是幫了何等樣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