屈咸亨與唐十七都是巧匠,他們的思路習慣貼著事實走,信陰謀多過鬼神;胤丹書精于岐黃,望、聞、問、切乃醫道根本,也是相當務實的性格。無奈在當時的氣氛之下,他們都無法給予更多的支持,甚至有人直指褚星烈教唆生事,別有所圖云云,還有誣攀什么私情糾葛的。
褚星烈一怒之下,本想脫離團隊,獨自調查,但他本不信杜妝憐,留她在六合名劍中而余人皆未提防,怎么想都放心不下,最后便一起去了天雷砦。
“此事里我覺得最蹊蹺的,是七大派的態度。它們堅決否定了陰謀之說,一意催促我們前往天雷砦斬殺蠱王,以避免五毒合一,終不可擋。我當時就問:‘五刀既未合一,何來蠱王之說?’只是沒人能回答我。”
秋霜色點頭道:“避禍趨吉,此亦人情之常。師叔覺得何處有蹊蹺?”
“你師父沒那么笨。從小到大,他一直是更聰明的那個,笨的是我。”
男子嘴角微揚,似是笑了,只是僵硬了三十多年的肌肉尚未復原,無法傳達一霎掠過心頭的懷緬。“連我都察覺有異,他不可能顢頇若此。對照七大派的態度,我猜龍庭山上必有知情者,始終瞞著你師父,巧妙使用各種干擾誤導,避免他接近真相。你師父在靈官殿誤判形勢,以致身死,亦是根源于此。”
四少面面相覷。
要是“權輿”在奇宮之內埋有暗樁,問題可就嚴重了。當年龍方颶色掀起的叛亂,幾乎顛覆奇宮正統,魏無音和殘存的無字輩長老不惜血洗龍庭,也不讓陰謀得遂……這樣的力度都翻不出殷橫野的同黨,以眼下風云峽處境艱難,豈能拮抗?
最后居然是褚星烈那低緩中隱帶一絲尖亢的瘖啞喉音,撫平了眾人的躁動。
“未必是那人同謀。若能一舉滲透七大派,搞撈什子妖刀?直接干事便了。按我說,興許是七大派在妖刀亂中見了什么好處,不思平亂,遮著掩著鬻以自肥,刻意欺瞞前線廝殺的蠢才,大不了就讓他們去死,這也符合他們一貫的無恥齷齪。”
男子的尖刻言語不知從何時起,聽來漸不覺刺耳,頗有幾分親切,魏無音在世時也愛這么說話,出口無不是呵佛罵祖,憤世嫉俗,聶雨色尤得真傳,隱有青出于藍的架勢,經常惹得師父動手教訓。
秋霜色淡淡一笑,接口道:“師叔所言甚是。若依師叔之見,此人最有可能是誰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褚星烈淡然道:“之前并無懷疑的對象,若有,我定與你師父辯個分明,打也要打到他腦子清醒。這么多年來,你師父從未起過疑心,此人必定藏得極深,可惜奇宮這三十多年來,于我是一片空白。”
秋霜色笑道:“師叔若不嫌家常細瑣,我等可將這些年來山上所聞,一一說與師叔知曉。”
蒼白男子的眼瞳微微瞠大,益顯幽深,然后才像刻意壓抑情感也似,垂落視線緩緩轉頭,淡淡說道:“我最不怕浪費的,就是時間。都白耗三十年了,還有什么可惜的?”四少大喜過望,由秋霜色開始,從圣戰方歇魏無音退隱說起,乃至韓雪色上龍庭山、如何被不肖派系虐待荼毒,魏無音又怎么研制“奇鯪丹”,到六姓逼宮,血洗龍庭……等。
起初余人很自制地不敢插口,約莫是聶雨色起的頭,插科打諢遠交近攻,末了房內笑聲罵聲接連不斷,其間摻雜鼓掌贊好、拌嘴叫罵,此起彼落,恩怨相連,竟無片刻歇止,連送茶點晚膳前來的谷中少女們都嚇了一跳。蒼白不似活物的瘦削男子安靜倚坐,被兀自熱情吵鬧的師侄包圍著,除偶爾提問一二、應個幾聲,其實并無太多交流,但誰都看得出他心情很好,微微揚起的嘴角漸不再頻繁垂落。
直到月上中天,秋霜色才率師弟們起身告辭,說要讓師叔好好休息。聶雨色踅出房門,見耿照立于廊檐柱下,沖他一指,哼道:“小耿子你不錯啊,有前途。”回見沐云色還在里頭叨叨絮絮羅唆個沒完,踢他臀后拎出門外:“走啦,羅哩巴唆什么?”與韓雪色等相偕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