熱烈的氣氛并沒有因此被打斷,有人唱起一首大漠歌謠,大家再度跟著跳了起來。西境人天生善舞,他們的情感也比大宣人更加外放,從不刻意隱藏自己的心意。
譚懷柯朝這邊走了過來。
一時間,那兩人都感到莫名緊張,申屠衡指節僵硬地握著胡笳,申屠灼想喝點水潤潤喉嚨,卻不慎被嗆到,只能弓著腰咳嗽。
見他如此狼狽,譚懷柯輕輕拍撫他的背脊,笑著調侃:“只唱了一闕就作罷,申屠樂正許久未曾開嗓,竟是生疏許多。”
申屠灼擺手示意自己無妨,卻仍是咳得說不出話。
譚懷柯又看向申屠衡:“炎沙大人亦是興致高昂,看不出你還會吹笳,昨夜你就在武威跟上我們了是嗎?”
申屠衡頷首自謙:“音律一道,我實在不如申屠大人,胡笳不過是從前在西境游歷時偶然學來,昨夜遙望驛館燈火未歇,便用申屠大人的曲子借花獻佛罷了。”
此時申屠灼終于止了咳,直起身來,故作風流地說:“伊人在前,有曲相和,正是即興作辭的好光景。”
譚懷柯看看他,又看看申屠灼,只覺得二人之間十分古怪。
申屠灼還想再說什么,被譚懷柯打斷了。
她對申屠衡道:“炎沙大人,可否借一步說話?”
后者自然應允。
看著兩人離開篝火照亮的圈子,去往僻靜的營帳邊交談,申屠灼暗恨自己方才為何要喝那口水,白白錯過了與她閑談的時機。
與他同樣失落的還有那名于闐商賈,他對大宣話并不精通,然而僅僅看著這三人的相處情形,就明白自己來得晚了,只得默默地收起狼牙白玉,坐回自己的位子飲酒。
申屠衡手里無意識地擺弄著胡笳,詢問道:“申屠娘子有何事?”
譚懷柯道:“炎沙大人,可否拿
申屠衡頓了下,將胡笳插在腰后,順從地取下了那半幅面具,垂首任她擺布。
就著明滅不定的光影,譚懷柯端詳著面前這位炎沙大人的樣貌。
當初第一次見到他取下儺面,她就覺得此人似曾相識。可那只是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,要說是何時何地有過相識,卻又想不起來。此時在火光的掩映下,這樣的感覺不知為何變得更加清晰,像是要喚醒她被浮沙掩埋的記憶……
由于太過專注,譚懷柯有些出神,不由得伸手拂過他的燒傷疤痕,久久未曾言語。
她的指尖帶著些許涼意,像一滴清冷的水珠緩緩滾過,沁潤了那些猙獰的溝壑,滲透到早已被炙烤干涸的心河。
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合時宜的舉動,申屠衡打破了沉默:“申屠娘子?”
譚懷柯這才回過神來,向他解釋:“抱歉,不知道為什么,總覺得炎沙大人好似我驚鴻一瞥過的人。”
“驚鴻一瞥?”申屠衡失笑。
“嗯。”譚懷柯認真地說,“像是夢里見過的英雄,或許是你幾番出手相救,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吧。”
“夢里見過也作數嗎?”申屠衡問,“什么樣的夢?”
“到處是死人的夢,砂礫被鮮血染成了紅色,烈火吞沒了一切。”譚懷柯仿佛沉浸在了回憶中,“夢里有個英雄從天而降,他身披鎧甲,手執長戟,所向披靡……然而我與他只有驚鴻一瞥,不曾相識。”
跨越過生死一線,千山萬水,終究不曾相識。
申屠衡心中微動,面上卻不露聲色:“既是一場噩夢,又何必念念不忘。”
譚懷柯側首望向熊熊燃燒的火堆,斂眸輕笑:“只是覺得很可惜,有些人一生只能得見一面,有些恩情早已無處可償。”
眼瞅著那邊又是摘面具,又是碰傷疤,還零零碎碎說了那么多話,申屠灼忍得氣悶,舉起酒囊噸噸噸灌了好幾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