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聲更緊了,卷起地上幾張破碎的紙片,打著旋兒。
“張林!”
嚴正宏嘶啞的聲音被風吹散,融進無邊無際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里。
嚴正宏帶幾個活著的戰友,用盡全身力氣,代替那些永遠沉寂的名字,朝著這片吞噬了他們生命的焦土與虛空,一聲聲吼出那個字:
“到!”
“到!”
“到!”
“到!”
花名冊上的四個名字,被未干的血跡和焦痕覆蓋著,再也無人應聲。
暮色四合,濃重得化不開。
嚴正宏默默彎腰,從滾燙的焦土中拾起幾枚扭曲變形的滾燙彈殼臥在掌心。
堅硬、冰冷,殘留著硝煙刺鼻的氣息。
他將它們緊緊攥住,那金屬的棱角深深硌進皮肉里。
這微不足道的重量,便是十七高地留給他僅有的憑吊,也是四個名字墜入永恒寂靜時,砸在這破碎大地上最后的回響。
直到33年以后,嚴正宏仿佛又聽到了十七高地上的點到聲。
不同的是,他這次聽到了自己的名字,但好像是劉鐵柱的聲音。
媽的,這小子是不是有點倒反天罡了。
“嚴正宏!!!”
“到!”
剛答完“到”,他的意識就陷入一片黑暗。
而心電監護儀上,那道綠色漸漸趨向一條令人窒息的直線...
主治醫生默默上前,目光沉重地掠過儀器屏幕上那殘酷的軌跡,又看了一眼病床上失去生息的病人和床邊悲痛欲絕的年輕女兒。
最終,幾不可察又顯得沉重地搖了搖頭。
陳默緊閉的雙眼猛地一顫。
滾燙的液體,終究無法承載那巨大的重量,從他的眼角驟然滑落。
忽然,一陣清風從窗隙擠入,帶著消毒水的氣息拂過嚴正宏那張失去溫度的臉。
旋即又掙脫,奔向祖國的西南大地而去。
它吹到了彩南省,吹到了文山州,吹到了者陰山的麻栗坡烈士陵園。
風在碑林間穿行,一蓬蓬狗尾巴草醒了,在墳前土隙里搖動。
細弱的草莖垂首又昂起,絨毛輕顫,像無數柔軟的手掌撫過風,又像是無聲的敬禮。
草莖輕點,沙沙低語,恍如年輕熱切的誓言,仍在山間回響。
草葉起伏,匍匐又挺直,疊印著昔日槍林彈雨中沖鋒的身影。
風漸息,草止搖。
山野靜立,如肅穆的祭者。
石碑上的名字是凝住的永恒,而三十三年的離散,此刻終得歸隊。
三天后,鵬城西郊,歸園公墓。
天幕低垂,鉛云如蓋。
一塊嶄新的黑色墓碑前,素凈的白菊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格外刺目。
照片上的嚴正宏穿著筆挺的西裝,這是華興入職必須要拍的工裝照。
照片上的眼神依舊銳利如昔,嘴角似乎還噙著一絲慣常的嚴肅。
照片的下方,是冰冷的生卒年月——
1962年(生)~2017年(卒)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