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某個傍晚時分,鵬城的日頭依舊不肯輕易落下去,只是氣力漸漸弱了。
南山公園里,暑氣蒸騰了一整日,此刻才如熬過了火的粥鍋,慢慢地收著性子,斂了鋒芒。
風卻漸漸顯出了樣子,自海上而來。
帶著咸腥與濕潤,拂過榕樹垂下的氣根,拂過棕櫚寬大的葉子,颯颯有聲,是南方秋日黃昏最解人的一點涼意。
陳默與胡笳二人,一前一后,踩著石階向上走。
這難得的閑空,是他們特意從各自忙碌的縫隙里摳出來的,顯得格外金貴。
“這天色真美。”胡笳停下腳步,抹了抹額角沁出的微汗,望著山下的海面。
遠處的海水映著西天殘存的余燼,浮金躍動,顯出幾分絢爛,又漸漸歸于一種溫吞的灰藍。
海平線盡頭,幾艘貨輪靜默地泊著,小小的剪影凝固在暮色里,模糊而遙遠。
“可不是,”陳默應著,不加班的時間就是快樂。
他聲音里也帶了些松快,“比咱們辦公室里那嗡嗡響的空調氣,到底是舒服多了。”
越往高處走,風愈見活潑。
它不再只是掠過樹梢,而是直直地撲在人臉上,鉆進汗濕的衣衫縫隙里,帶來一陣陣爽快的涼意。
路邊的細葉榕,垂著長長的胡須,在風里輕輕搖擺著,顯出幾分老者的從容。
胡笳穿了雙軟底涼鞋,有時不小心踩到榕樹垂下的氣根,腳底便是一陣微癢的起伏,她忍不住想笑。
“當心些。”陳默在前頭提醒,自己也忍不住回頭看她。
胡笳笑意未消,臉上被晚霞映得微紅,鬢邊幾縷汗濕的頭發貼在頰邊,在風里輕顫。
陳默心里一動,像是被那風里細微的顫動撩撥了一下。
山腰一處開闊些的平臺,有人跳著舞。
音響的聲音不甚清晰,只斷續傳來一點節奏,和著海風,倒也不覺得聒噪。
旁邊幾株高大的木棉樹,葉子依舊濃密,只是枝頭已見不到那火紅的花了。
然而樹下,卻零星躺著幾朵落花,色澤已轉為深沉的赭紅,如同沉入泥土的火焰余燼。
陳默彎腰拾起一朵,花瓣厚實,邊緣已微微卷曲萎頓,卻依然能想象它當初怒放枝頭的灼灼光華。
他遞向胡笳:“喏,撿著了。”
胡笳接過來,托在掌心看了看,那花瓣很輕,早已失了水分,帶著一種干枯的韌勁。
她指尖輕輕捏了捏那厚實的花瓣,抬頭望了望高聳的枝椏:“估計掉下來很久了。”
她忽然又想起什么,眼睛亮了一下,“像不像我們d區食堂的海蜇頭?”
陳默聽了,先是愕然,隨即也失笑:“虧你想得出。”
胡笳自己也咯咯笑起來,將那朵木棉小心地放在旁邊一塊干凈的石頭上,像是給這遲暮的落英尋了個小小的歸處。
風愈發暢快了,將胡笳的裙裾吹得鼓蕩起來。
她索性張開手臂,仰起臉,讓風毫無遮攔地穿過自己,又仿佛要擁抱這整個喧騰過后的清涼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