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城的冬夜,濕氣重,也非常冷。
元旦前一夜,氣象臺報得溫度六度上下,然而寒涼并不在皮表,卻似細細地滲入骨縫里去。
夜氣里浮著潮濕,皮膚上便附了一層若有若無的薄寒,比北方朔風削面之冷,更令人難耐。
這便是星城的冬天了。
湘江兩岸,樓宇如林,各色燈火綴滿其上,倒映在深暗的江水里,金粉撒下,晃晃蕩蕩,亦真亦幻。
橘子洲頭,路燈排開,昏黃的光暈在夜霧里洇開,毛茸茸的,倒像是特意為這歲末染上的幾抹暖色。
坡子街、太平街深處,各色霓虹牌匾映著濕漉漉的石板路,人聲與燈火攪和在一起。
暖烘烘地蒸騰著,散出油炸臭豆腐、糖油粑粑、臘肉臘魚等各色氣味,是人間煙火在夜色里煮得正沸。
新城區卻另有一番景象,玻璃幕墻的高廈直插天空,寒光閃閃。
仿佛每一塊玻璃都凍得堅硬,通體剔透如冰雕玉砌,與老街巷的暖色燈火遙遙對峙。
車子往西,過河,漸漸駛離喧囂。
梅溪湖一帶,燈火疏朗了些,風倒更顯得大,嗚嗚掠過。
路旁柳枝早已落盡了葉子,光禿禿的枝條,被風推搡著,在燈影里搖動,影子橫斜著打在路面上。
梅溪湖藝術中心剛修建好一年,那巨大的流線型軀體臥在夜氣里卻不顯突兀。
燈光嵌在它的縫隙里,幽幽地亮著,顯出幾分奇異的寂寞。
車子轉入云頂梅溪湖的地界,城市那一種喧騰的熱氣便明顯被隔開了些。
小區里燈火通明,樓宇沉靜地矗立著,窗格子間透出不同人家的燈光,有白有黃,顯出安穩的暖意。
樓下的灌木叢剪得整齊,在路燈下泛著黯淡的光澤。
風從樓宇間穿過,發出細微的嗚咽,反而襯得這方小天地格外靜了。
樓門口,保安裹著厚外套,踱著步,白氣從口鼻中一縷縷逸出,很快散進夜色里。
一個穿著厚絨睡衣的女人匆匆跑出來,趿拉著拖鞋,在快遞柜前劃亮手機屏幕,熒熒微光映著她半張臉。
邊上的便利店燈火通亮,玻璃門開合間,帶出陣陣暖氣和關東煮濃郁的鮮香,引得晚歸的人不由得駐足。
胡笳站在自家陽臺上望去,只見遠處新區的樓宇燈火浮在夜色里。
收回目光,近處各家的陽臺上,臘魚臘肉成串掛起,在夜風里輕輕晃動,油光微閃。
年節臨近了,它們懸垂著就代表年要來了。
樓下不知誰家窗臺上,一盆水仙開得正好,清冷的白花映著室內的燈光,幽幽地亮著。
寒夜無聲,臘魚臘肉倒是不怕凍的。
沒等她發呆多久,就聽見母親周雅琴的聲音從屋內傳來,“笳笳,外面冷,趕緊進來了!”
客廳里,立式空調嗡嗡作響,奮力吐著暖風。
胡建軍放下手里剝了一半的砂糖橘,指尖黏著些橙黃的汁液。
他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“川”字,看向剛走進來的大女兒胡笳抱怨了一聲,“沒說幾句就去打電話”。
接著之前的話題又繼續表達自己的觀點,語氣里壓著明顯的不認同:“元旦去蓉城見小陳父母?笳笳,這事......是不是急了些?”
他頓了頓,斟酌著詞句,聲音沉沉的:“你比小陳大了快三歲吧?人家才二十七,事業剛起步的年紀。你這都三十了,女孩子......”
他沒說下去,但未盡之意像一層看不見的霜,悄然覆在客廳溫暖的空氣上。
旁邊的母親周雅琴立刻用胳膊肘輕輕拐了丈夫一下,眼神帶著制止。
她轉向胡笳,笑容溫和,卻掩不住眼底同樣的憂慮:
“笳笳,你爸不是反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