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錚輕輕笑了笑:“或許是當年留在綏州的人。”她曾經的侍女,還有那些活著的仆人。她當年放了他們自由。
虞錚沒有多想,走近了,看了許久,然后跪在了當年匆匆立下的墓碑前。
這里有八十座墳。
她當年沒有條件,沒有辦法,只能把父母家人先埋在這里。
就連墓碑都不敢寫明了是誰,就怕出事。
如今再來看,只有凄涼二字。
風吹的有些厲害,虞錚跪在那,眼淚灑在了地上的黃土上,瞬間就被有些干涸的大地吸收了,好似從來沒有過。
不過還有第二滴,第三滴。
虞錚在心里叫她的親人,母親,父親,祖母,哥哥姐姐,伯父伯母叔叔嬸嬸。
她以為自己可以坦然面對的。
這些年,她不愿意說這些事,因為這世上誰沒有誰都能活。
她虞錚沒了親人也活下來了。
可是如果她的親人都還在呢?
她愿意此時與親人只在小小的高涼縣過日子,或許父親最終會覺得不必叫她再去京城了,就找個理由與齊家退婚。
她最終就在高涼縣,或者周邊找個富庶人家的兒子成親。
不必謀劃什么,就安安穩穩的過日子。
時常見自己的親人,父母能安享晚年,兄弟姐妹各有各的出息。
可是……
哪里有什么如果?
逃過了這一劫,那后面的戰亂呢?
她不知道,她只是覺得自己想象不到那個如果后面會如何。
但是再如何,也比自己看見親人們血淋淋的尸體更好一些吧?
她總是刻意去遺忘,可是那一天的記憶明明就很鮮明。
她的腦海里總是回憶起那一天,黃沙,慘叫,怪叫,驚馬,還有那好像要把整個山谷染紅的鮮血。
她跪在墳前等時辰的時候,遠處山坡上有人放牧。
一個人趕著羊正在吃草,另一個帶著一個大大的草帽,坐在一塊山石上,他一張臉俊美至極,卻也不帶一絲暖意。
他靜靜的看著山下那一群人,看著那個跪在那里的身影。
妹妹長大了。昨天他混在城中,遠遠的看了她一眼,她真漂亮。
比起她小時候總是故意惹自己生氣,追著自己喊漂亮哥哥的時候,沉穩了許多。
他看不清楚妹妹臉上的表情,但是不必看也知道,她一定難過到不能呼吸。
這些年,難為了她。
“先生,真不去見?等姑娘回了西河,就不容易見了。”趕著羊的人走過來坐下。
要是有人在這里,就會發現他哪里都不像是個放羊的,明明一身殺氣。
坐著的人長長的嘆口氣:“我去見她,只會給她帶來麻煩。”
“您太謹慎了,這些年您在南邊也沒用真身份啊。”羊倌兒揪了幾根青草遞給湊過來的一頭綿羊。
“你太小看了獨孤氏的人。”坐著的男人看著那里,那些侍衛和親兵每個人都把手放在自己的武器上,好似蓄勢待發。
“我去見她并無好處,她沒有娘家,才不會被人忌憚猜疑。不管做了什么,都是為了她夫君。可要是有一天她有了娘家人,那就不一樣了。”
“何況我妹妹都那么堅強的活著,我這個做哥哥的,難道就這么一事無成?”
“我就是覺得,姑娘肯定很想你。”羊倌兒嘆氣。
“你又沒見過她。”坐著的人笑了一下:“她啊,她不是你想象中的弱女子。我知道她也需要依靠,但是那不該是我。她應該去依靠她的夫君。”
羊倌兒不解:“你不是說過靠男人過日子的人女人很容易被拋棄嗎?”
“你不懂。”男人站起來:“我的妹妹,如果只會依附一個男人求生存,就不會與齊家那個窩囊廢和離。”
羊倌兒也站起來扶著男人,這時候才看出男人雖然看似無恙,其實不良于行。
當年驚馬之后人是逃出去了,可也被摔成了重傷,當時情況很是危險,要不是被人救了,只怕也難逃一死。
那時候傷太重,他反反復復高燒,人也清醒不起來。本來清醒后他就該回去找親人。
可他還沒行動,就發現有人拿著他和二哥的畫像在搜找,救他的那家人被銀錢打動,要不是他逃得快……
當時他就明白,這一場截殺只怕不簡單。
妹妹是女孩子,她已經離開了綏州,仇家不至于去追殺她。
可他要是出現只怕是逃不過,到時候只怕連妹妹都要一起連累。
幾年過去,仇還沒報,仇人一家就已經死在了叛軍手里。。
如今,又何必貿然去認親,他不想拖累妹妹了。
虞錚這邊,道士說時辰到了,就有人開始挖墳。
等挖墳,開棺,虞錚深吸一口氣,親手替自己的雙親殮骨。
曾經那一個個鮮活的人,如今只剩下一具一具的白骨了。
虞錚并沒有覺得害怕,她自己覺得自己也沒有悲傷到不能自已。
可是眼淚是不聽理智的,一滴又一滴的砸在那些白骨上。
只是不知人真能泉下有知,又該如何心痛不已。
如果真有魂魄,那么曾經疼愛她的爹娘兄弟姐妹們,是不是也都在這里。
如果是,他們是不是正在急切的替她擦淚而不得?
陰陽兩隔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