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著淳穹出神不久,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,細細碎碎,接著門便被推開,文吏張樹華拿著一紙書文來到了淳穹的面前,微微低頭,對著他道:
“大人,廣寒城那頭來了命令,說今年稅征要提高至去年的三倍,最遲下月中旬必須要收齊上交。”
淳穹聞言回過了神,眉頭不自覺地向著中間一皺。
“多少?三倍?”
“誰下的令?”
張樹華似乎已經預料到了淳穹的這個反應,嘆了口氣說道:
“大人,這是……從王城而來的命令。”
“您最近沒有聽到民間的風聲嗎?”
“要打仗了。”
淳穹眉心皺得更緊。
“齊國這些年國富民強,大部分富饒的地區風調雨順,應該囤積了諸多的銀錢與糧食用于應對戰爭才對……”
張樹華苦笑一聲:
“這些事,小人可不敢亂講,但既然是從王城那邊兒下的令,大人只怕耽誤不得,得早作準備了。”
淳穹沉默了片刻,回道:
“苦海縣這等窮鄉僻壤,光是往年賦稅,就已經讓這兒的百姓重擔在身,再者劉金時剝削此地多年,使得諸多百姓家中根本沒有余錢……你且先下去吧,這幾日,我再想想辦法。”
張樹華聞言頷首,他將手里的那書文放于淳穹面前的桌上,接著便離開了此地。
他先前是苦海縣某私塾的教書先生,待在此地也頗有些年頭了,對于苦海縣中絕大部分百姓的生活了解熟知,何嘗不知道這三倍的征稅足以要了不少苦海縣縣民的命?
但這是來自于王族的命令,再加上最近沸沸揚揚關于齊、趙即將開戰的傳聞,他也只能心中埋怨一句,不敢將話放在臺面上來講。
午時飯后,一名信驛的新人找上了這頭,留作記錄之后,又跟他打聽了程峰的居住地,然后去了程峰所在的院子,卻不見他人影,便將一個略顯沉重的包裹放進了程峰的家中。
此刻,程峰正在呂知命的院落之中,按照聞潮生先前交給他的要求,用溫茶澆灌著面前的枇杷樹。
程峰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很犟的犟種,最直接的表現就在于此處,他曾答應過聞潮生的事,即便他不知道這件事情除了浪費錢財之外還有什么其他獨特的意義,但還是會每日照做。
今日程峰為樹澆完茶后,自已便也坐在了這株枇杷樹旁喝起了茶,他腸胃不好,不敢喝太多,品個味兒而已。
離開時,程峰關上院門,目光忽然穿過了門的縫隙看見了奇怪的一幕。
呂知命院中的那株枇杷樹落下了幾片樹葉。
程峰眉頭微微一皺,他又推開了門,徐徐來到了這株枇杷樹的面前,低頭看著樹腳處的那些凋落樹葉,目光茫然。
他已為這株枇杷樹澆茶許久,即便在凜冽的倒春寒前,它也未有半片落葉,而今日不知為何,這株枇杷樹忽然開始凋零了。
是因為自已一直在給他喂茶的緣故么?
然而自已每次倒的茶都是溫茶,自已都喝得,花花草草也喝得,這株枇杷樹怎么會喝不得呢?
猶豫了許久,程峰決定還是寫封信給書院的聞潮生,向他闡明一下現在的狀況,確認一下是否要停止給這棵枇杷樹澆茶。
他自然不知道聞潮生如今已經離開了書院,不知道王城死了一個天人境的書院掌殿,不知道十八圣賢與聞潮生之間到底起了怎樣的沖突……這些疑似會影響圣賢顏面與尊嚴的事情,大家全都照不宣地沒有提及,書院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好奇聞潮生最后去了哪里,反正他消失了,消失就是最好的結果。
程峰回到了自已的小院兒里,一進屋子便看見了那個包裹,他打開之后,里面仍舊是幾本院長親手抄錄給他的書籍,但程峰翻到最后一本時,卻發現上面沒有書名。
掀開之后,書頁之間撲面而來一股遠而重的氣息。
上面的故事似乎已經被歲月遺忘,程峰看著看著,不自覺便翻到了最后,他從這書頁之間瞥見了很多與書院、院長有關的時光碎片,也看見了以往院長從未提起過的,與他、與汪盛海等學生有關的遺憾。
“我的遺憾與你有關。”
不知不覺,程峰鼻子出現了久違的酸意。
但院長的故事沒有為他留下結尾。
院長將自已故事的結尾留給了另外一個學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