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沒有走進那棟冰冷奢華的主屋,而是繞過側面一條鋪著碎石的小徑,向著別墅后方走去。
小徑蜿蜒向上,穿過一小片精心修剪的竹林,兩側的山勢漸露崢嶸,步行約莫十分鐘,一座簡樸卻不失大氣的木結構涼亭出現在山風鼓蕩的高處。
涼亭之內,一個身影背對著來路,憑欄遠眺,那身影異常高大魁梧,即便坐著,那寬闊厚重的肩膀、挺直如鐵鑄的脊梁,依舊散發著沉靜如淵的氣場。
他穿著一身極其舒適的藏青色麻質對襟褂子,腳邊隨意放著一雙布履,頭發剃得很短,發茬黑白交雜間更顯剛毅,脖頸粗壯,如同古樹的虬結根莖,透著一股飽經滄桑卻內斂深沉的力量感。
常鎮山,因為常勝的緣故,被人稱為“三爺”。
年輕時,在南天他的名字就是傳奇,歲月磨去了許多棱角,卻把這身筋骨和不怒自威的氣度淬煉得愈發內斂深沉,此刻,他手中正捻著一個古樸的紫砂茶盅,望著山谷間翻滾的云濤霧氣,沉默如山岳。
常小魚走到涼亭口,腳步放輕了些許:“三叔。”
常鎮山沒有回頭,聲音低沉沙啞,帶著一種打磨巖石般的質感:“茶剛熟,嘗嘗看。”
面前的茶盤上,一套小巧簡潔的手工紫砂茶具正蒸騰著裊裊熱氣,一股清冽甘醇的茶香彌漫開來。
常小魚依言坐下,無聲地拿起一把小巧的紫砂壺,給自己面前的建盞注入了七八分滿的茶湯。茶湯色澤金黃透亮,清香撲鼻。
“東南亞的熱帶雨林把你曬黑了一層啊。”常鎮山啜了一口茶,目光依舊落在遠方的云卷云舒上,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,“也往你骨頭縫里摻了點泥腥味和海風的咸澀。”
常小魚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,三叔的洞察力,依舊銳利得可怕,那泥腥味和咸澀,何嘗不是巴望村、露比、星語苔原上的露水與淚水的味道。
“三叔慧眼。”常小魚應道,語氣平靜無波。
“這次出去,開了些眼界,也忙了一些事。”
常鎮山這才緩緩轉過頭,那雙眼睛,深邃如古井,看不出絲毫情緒波瀾,目光落在常小魚臉上,帶著審視的力道,常小魚坦然地迎視著這雙眼睛,里面是他熟悉的沉靜。
常小魚迎視著,坦坦蕩蕩。在旁人眼中深不可測的三叔,對小魚的審視更多帶著長輩的關切。
“忙了什么私事?”常鎮山隨口問道,拿起一小碟鹽水焗的花生,揀了一粒丟進嘴里慢嚼。脆響在靜謐的亭中格外清晰。
“去看看舊人,有些事,終究需要當面道個別,心里才算落個干凈。”常小魚答道,也拿起一顆花生剝開。
“嗯,該斷的干凈好,拖泥帶水只會絆腳。”常鎮山點頭,拿起茶壺給常小魚的杯盞續了八分,動作沉穩。
一壺茶續了兩道,杯盞空了幾回。氛圍松弛下來。
常小魚看著茶盞邊緣細微的水汽紋路,斟酌了片刻,飛機上的思緒,如同一條不斷游動、日益兇險的“毒蛇”,終究繞不開。
他放下茶盞,指尖在石幾上輕輕一點,聲音如常,卻帶上了幾分別樣的意味:“三叔,家里的事都安穩,不過最近外邊,有些風不太對勁。”
常鎮山眼皮都沒抬,專注于將茶盤邊緣幾粒不慎滾落的花生殼撥到角落的石縫里,“南天的風,哪天對勁過?”
他語氣輕松得像是在點評今天的云朵形狀,“只要不把咱們院子里的花草刮倒了,隨它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