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叔也知道這事?”
常鎮山撥弄花生殼的手指微微一頓,隨即又恢復了常態,只是動作緩了下來。
他拿起面前的茶盅,湊近唇邊,卻沒喝,眼神深邃地望著涼亭外翻滾漸濃的流云,“不就是那些小事。”
他聲音平穩,聽不出喜怒,“有人喜歡扮鬼,有人熱衷作佛,只要別踩臟了我的門檻,我這兒供著茶供著山,懶得看他們唱戲。”
這番話,平淡中透著冷漠,這不是三叔的脾氣。
常小魚心念微動,抬眼看著那張在歲月風霜中雕刻得更顯剛毅深沉的面龐:“三叔,這股風刮得邪,掀翻的瓦片怕不會只落到別家房頂。他們現在,怕是打著主意,想把南天這潭水徹底攪渾,換他們當家做主。”
其實常小魚一直都有留意魔門,自從他選擇將魔門的權力和財富分配出去的那一刻起,南天的妖風就沒聽過,他去東南亞半年,南天更是雞飛狗跳。
“南天?”常鎮山終于將目光從那深谷流云中收回,落在常小魚臉上。
那眼神平靜,深處卻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復雜光澤,像是經年的古井水,映著天光也掩著歲月的泥沙,“南天是誰的南天?天底下,又真有哪個地方能永遠是誰家的?”
他微微搖頭,語氣帶著點過來人的蒼茫,“當年爭,是想守住一個念想,一個家,如今……”他頓了頓,目光掃過身下厚重的山石亭柱,掠過眼前青翠的遠巒,“我只看得見這山頭的云起云落,聞得著做飯的煙火香。江湖是海,太寬,太深,我這把老身子骨,早就泊在岸邊的石頭灘上曬太陽了。”
這話看似逃避,卻清晰地劃出了一條界限,三叔的心,真正沉在了這片山林,不再屬于外界的波濤洶涌。
常小魚心中有一個問題,他特別想問,但他不敢問,不能問。
所以,他們只能聊著家常。
不過常小魚沒有放棄,他打算從其他角度切入試試,“三叔,您是定船的砣,我現在自顧不暇,我……需要您的幫助。”
“我的幫助?”三叔笑道:“我就是一個小商人,我何德何能去幫你?”
“你現在可是魔門龍頭,麾下幾十萬之眾的老大啊。”
常小魚道:“不是,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小魚。”常鎮山打斷了他,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,眼神溫和而銳利,“這世上,沒有誰能永遠充當別人的定船砣。舊的錨會朽,新的風會把船送往意想不到的方向。”
他放下一直未喝的茶盅,杯底輕叩石面,發出清脆卻終結話題般的聲音。
三叔緩緩攤開自己那雙布滿粗厚老繭、指節粗大的手掌,掌心的紋路里似乎還隱隱可見淡化的傷疤印痕。
“我這雙手……”
“現在只會做幾樣事,端端茶盅,捏捏鬼兄送的核桃,偶爾……給后院新發的筍子松松土。”
“沾了太久的血和泥,如今只喜歡聞點清凈土味兒,還有這草木的氣味。”他深深吸了一口山林間清冽的空氣,臉上露出一絲真正的、帶著倦意和滿足的笑容。
“至于魔門……”常鎮山的眼神變得極其淡然,甚至帶著點超脫的漠然,“不過是江湖這鍋熱湯里冒出來的新泡。湯底滾著,自然會冒泡,也會破滅,自有應其劫數的人和因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