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在東街,路程不過一箭之地,師徒二人趕到童家時候,才寅時六刻。
天仍舊黑沉沉的,墨色的天幕上不見星月,唯有刺骨的北風呼嘯而過。
這一片多是衙門差役們的居所住宅,此刻各家都尚在睡夢里。青石板路上只有幾盞昏黃的燈籠在北風中搖曳,投下忽長忽短的影子。
宋英縮著脖子,呼出口白氣,“他們家的門開在另一邊,路很窄不好走,師父您注意腳下,別摔著了。”
這個小衕實在太狹窄了,容不得兩人并排行走。
林大夫攏了攏斗篷,點頭。旋即想到她看不見,又開口應了聲。
許是童仵作經常遇到半夜敲門的事兒,敲門后,里面傳來的聲音很平和,沒有一絲被打擾好眠的火氣。
門開口,看著門外立著的人,童仵作驚訝不已,“小宋大夫,怎么是你?”
林大夫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,眼底的光漸漸黯淡下去,這眉眼確實與記憶中的師兄相去甚遠。
她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玉佩,冬日里,玉佩冰涼,一如她現在的心。
她那聲嘆息極輕,幾不可聞,可在這萬籟俱寂的冬夜,又離得這樣近,宋英和童仵作都聽得真切。
童仵作這時才留意到還有一人,他偏頭看去,手中的燭臺也跟著微微一傾,燭光搖曳,照亮了林大夫的面容。
“這位是……尊師?”
宋英點頭,屈了屈膝,“童大叔,家師有事情相詢,不知可否進去說話?”
童仵作滿腹狐疑,但見一個是相識的人,另一人卻雖未謀面卻是聞名已久的人,又只是兩個女子,不用擔心危險,便側身讓開半步,手持燭臺往門內一引:“寒舍簡陋,二位若不嫌棄,請進來說話。”
童仵作引她們到了堂屋,撥亮炭盆,斟上熱茶,才問:“不知兩位漏夜來訪,有何要事?”
進來的這一路,林大夫已經細細觀察過了,并沒有看到熟悉的擺設痕跡,她吸了口氣,斟酌著言語:“那日醫館初見令愛,我便覺面善,可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。
昨兒機緣巧合,倒讓我想起來了,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。”
童仵作瞳孔驟然一縮,搭在膝頭的手指猛地收緊,青筋在手背上隱隱浮現,又緩緩松開。
他抿了抿干澀的唇,嘴角扯出一抹生硬的笑:“故人?這可真是奇了,我們這種卑賤之人,怎會與林大夫的故人相像?”
不等回答,他又笑著道:“小女頑皮得緊,莫不是她偷跑出去玩她時,林大夫不經意瞧見過。”
這反應,宋英都看出有問題,不由心中一喜,或許他真的知道師伯的下落!
“老驗不必緊張,我們并無惡意。”她從袖中抽出一幅小像展開,畫中女子一席淡紫衣衫,斜倚雕花窗欞,瓜子臉、柳葉眉,一雙杏眼盈盈若秋水,眼波流轉間似有千言萬語欲訴。
雖未施粉黛,卻自有一段天然風韻,
童仵作的臉龐瞬間煞白,他死死咬住嘴唇,才讓自己忍住,沒起身將她們轟出去。
“她叫江若云,是我的故交,幾十年未見了,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她的女兒,也是我們有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