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清怔了下,旋即激動不已,沒想到自己素來仰慕的前輩,竟愿折節下交,與自己這等末學后進續齒論交!
他抿了下唇,強忍心頭的激動,道:“兄長謬贊了,是兄長心中早有乾坤,愚弟不過恰巧觸及而已。”
當下二人就著燭火細論《論時政疏》,興之所至,連晚飯也是顧不及,讓仆人送進來,邊吃邊聊。
袁清忽而停住,猶豫了下道:“兄長此文,可謂是字字珠璣,只是有一點,愚弟另有看法。”
“哦?”張任之不但不生氣,反而十分高興,“說來聽聽。”
袁清指著文章一處道:“兄長奏疏里言,臃腫痿痹之病五,其大者曰宗室驕恣。愚弟以為這不算什么。
武宗朝寧王、晉王之事,看似聲勢浩大,實則不過癬疥之疾。真正膏肓之患在于宗祿。
太祖二十六子,除景文太子外,其余皆封親王,親王長子襲爵,余子封郡王,饒是一代代地遞降,除長子襲封以外,還有鎮國將軍、輔國將軍、奉國將軍、鎮國中尉、輔國中尉、奉國中尉。
此外還有公主、郡主、縣主、郡君、縣君、鄉君,以及她們的丈夫駙馬、儀賓。
這些人,朝廷都得發歲祿,從親王的一萬石到鄉君及儀賓的二百石,單單一個王府的歲祿,已是十分駭人。而每經歷一朝,便又要添若干王府。
媵妾沒有限制,他們的子女便也沒有限制,太祖二十六子、十六女已經是很大的數目,文宗時梁王奇鴻有子高達七十余人。
天下歲供京師糧四百萬石,而諸府祿米凡八百五三十萬石,以山西河南兩省而言,以二省之糧,借令全輸,也不足供祿米之半,況吏祿、軍餉皆出其中乎?”
張任之擰眉,心里默默算著賬,越算越心驚,此前他的注意力都在這些宗室跋扈驕縱上,竟忽略了他們蛀空社稷。
但是,多子多福是自古以來的觀念,想要駁斥怕得引起眾怒呀。
他緩緩呼出口氣,道:“依《大乾律.戶律》:親王媵妾不得逾十人,郡王四人,將軍以下遞減。”
袁清心領神會,這是在說以后若能有機會,可從這條大明律著手,限制宗室子嗣。
張任之這般虛懷若谷,讓袁清對他更加敬佩,言語間也更加放得開,二人談得也越發盡興,直到月過中天,才在仆人的委婉提醒下結束。
-----------------
俞令紈將近九個月的身子,沉甸甸的壓著,讓她每個翻身都要喘上幾喘,夜里時常折騰到三更天才朦朧睡去,期間時不時還會被腹中孩兒‘拳打腳踢’驚醒。
這日,窗外日頭已爬過雕花窗欞,在地面投出菱花格的光影。
俞令紈蹙著眉,緩緩睜開酸澀的眼眸,日光刺得她眼前一陣恍惚。
“什么時辰了?”她嗓音沙啞,喉間還帶著夜半驚醒時的干澀。
“快巳時了。”研秋利落地應著,一面將紗帳挽起,一面輕巧地扶著她坐起身,又拿來引枕抵在她的腰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