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眼睜睜看著一柄豁口的腰刀捅進自家老爺的腹部,看著漕兵們瘋了一般亂砍,看著汩汩鮮血從那具清瘦的身軀里流出。
張任之仰面倒下,清晨的泥土冰涼透骨,滲透衣衫往骨子里鉆,整個身體都仿佛墜進了冰窖,凍得僵硬無力。
他望著微明的天空,只覺一切聲音、疼痛都在遠去,只剩下滿滿的愧疚。
他雖然不認同官場上這些行賄陋習,可身處其間,又不得不妥協。
以前,他覺得一切都是暫時的,總有一天他能改變這些陋習。
可在面對著這一張張憤怒的面容時,辯解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來。
不管是貪婪成性,還是逼不得已,他都拿了錢,而這些錢是其他人從這些底層兵士、百姓手里收刮得來的。
他們說的沒錯,他穿的錦衣華服、吃的山珍海味,都是從他們身上撕下的血肉。
愧疚之后,他很后悔,后悔不該仕途受一點挫折就頹然,就生了辭官歸隱之心。
袁清說得沒錯,他們不能辭官,將大乾、將百姓交到庸碌之輩手里。
他只恨在翰林院時沒有更加機敏,若是他的官做得夠大,若是他站得更高,也許便能消除這陋習。
可惜,他沒有時間了。
只希望,袁清有一日能做到……
刀疤冷眼看著下屬們瘋狂地劈砍,好一會兒才出聲道:“行了,他們已經死了。”
說著他走上前,在張任之身上摸了摸,很快就從他的胸口翻出一本藍色封皮的賬冊。
冊子上被砍了好幾刀,浸染了鮮血,部分文字已經看不清,但從能看清的文字來看,正是他們要尋的賬冊無疑。
他伸出手,先前那名跟在他身后的親信立刻弓著腰,點燃火折子。
刀疤捏著賬冊一角湊近火焰,剎那間,紙張蜷曲、發黑,像被毒蛇噬咬般蔓延,將一個個墨色小字吞沒成灰。
刀疤就這么捏著燃燒的賬冊,直到灼熱感燒到指尖,才猛地一甩手,半焦的殘頁打著旋兒落在張任之身上,余火忽明忽暗,像引魂的冥燈。
“嗬,”刀疤喉嚨里滾出短促沙啞的笑,抬腳碾碎一片飄落的灰燼,他望著血泊里的張任之,“張編撰,到了閻王殿,記得把這灰,當買路錢。”
說完,他轉身往回走,親信揮了揮手,示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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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啊——”
一聲短促的驚叫刺破蘆葦蕩的寧靜,驚起叢中幾只水鳥。
宋英睜開眼,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,只見俞令紈靠著船壁坐起身,劇烈地喘息著。
“做噩夢了?”她問。
俞令紈好一陣才聽見似的,抬頭看著她,眼眸滿是恐懼,“我、我夢見相公掉進了一片血色的海里,我想拉他出來,可血海底下突然伸出無數雙手,把他往下拽。令薇妹妹,你說我家相公是不是出事了?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