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聽不到風,是因為你只聽自己想聽的夢。」
風的低鳴,在海底緩緩回響,如同一首藏匿在深淵千年的挽歌。
伊那爾的幻象已破,幻夢褪去那層溫柔的偽裝,世界終于露出真實的面目——一片黑藍色的珊瑚荒原,
死寂而冰冷,碎裂的幻境殘片猶如漂浮的花瓣,悄無聲息地沉入深海。
伊恩靜靜站立,長風繞身。
風,終于回來了。
輕柔,卻冷冽,像是某種嘆息的節奏,在他耳畔回響,又在他靈魂最深處流淌。
他的衣角在水流中輕擺,像一面即將重返航行的旗。
“你為何不愿停下呢?”
那聲音從四面八方浮現,輕柔得如同搖籃曲,又深沉得像潮水淹沒耳鼓。
霧氣再度涌動,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深處緩緩走來。
是——克莉婭。
她身披柔光,長裙曳地,面容溫柔,笑意恬然。
手中,是他曾親手修復的那盞信號燈,燈芯仍在微弱閃耀,像是在等待遠航歸人的回應。
“你太累了,伊恩。”
她低聲說,眼中盡是疼惜與懇切。
“跟我回家,好不好?我們不必再漂泊,不必再戰斗。你可以睡下,直到潮水聲不再響起。”
她的聲音仿佛能將利刃包裹成羽絨,溫柔得幾乎讓人忘記了戰斗是什么。
伊恩沒有立刻回應。
他只是看著她,沉默地看著。那眼神中有一瞬的動搖,那種被熟悉溫柔喚醒的錯愕幾乎要讓他沉溺。
但隨即,他緩緩走上前,一把將她攬入懷中。
緊了緊。
“對不起……”他在她耳邊輕聲呢喃,“風告訴我……你是假的。”
說完,他的手指在她背后輕輕一旋。
一道無形的旋渦自他指尖釋放,風如細絲纏繞,
將“克莉婭”的身體撕碎成一片片淡金色的夢屑,仿佛他親手吹散了一場深夜夢回。
“但我還是忍不住想抱你一回。”
他的聲音低沉,卻堅定。
幻象破碎,連帶著他心底那份最后的猶疑。
但幻夢并未結束。
緊接著,第二道身影走來——是艾瑪,副帆手,笑著遞來一塊海鹽面包:“伊恩,吃一點吧,你又兩天沒吃東西了。”
接著是雷薩,脾氣暴躁卻總在夜班熬湯的廚師,嘴里罵罵咧咧,卻遞上一碗熱魚湯。
然后是李玄,那個天生好動的東方少年,站在半空中高喊:“東南方向!發現小型漩渦!老樣子,伊恩!”
他們一個接一個走來,笑著,像過去一樣自然,像從未離開。
風在他背后呼嘯,卻不再低語警告。
它只是靜靜地等他,等他做出選擇。
伊恩閉上眼,又睜開。
一道銳利的風刃在指尖躍起。
他揮手。
風暴驟起,那些熟悉的身影在他身邊被一一撕裂成羽狀的光屑,旋轉著消散于荒原之上。
他望著那逐漸浮現的身影,眼神冷冽而平靜。
“嘿——你可真是個無聊的女人。”
他的語氣譏諷卻平穩,像是在拆穿一個演技不佳的演員,又像是在與神明賭桌上攤牌。
——真正的伊那爾,沉夢的撫慰者,現身。
她的身形不再是溫柔的幻影,而是由無數螺旋觸須與水霧交織而成的女性輪廓。
那張臉覆著一枚面具,嘴角上揚、雙眼閉合,永遠是沉眠中的微笑。
她不說話,但海水卻在她周身震蕩出低頻的呢喃,像夢神翻身時帶起的漣漪。
她伸出手,虛空中浮現一道旋轉的夢鏡,那是下一個幻境的門扉。
伊恩站在她對面,握緊風刃,長風繞身。
“你不是來給我安眠的,”他說,“你是想讓我忘了自己。”
他冷笑了一聲。
“可惜,我記得風怎么吹。”
風開始回旋。
下一場夢,才剛剛破開。
“我只是……為你提供你想要的。”她輕輕呢喃,
聲音仿佛從夢中流淌而出,柔軟得像水,又冰冷得像深淵。
“那不是我想要的。”伊恩回應得很輕,像是在與自己對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