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光逐句掃過司命身上的每一處細節,“你沒有徽章,沒有筆記本,沒有錄音機,也沒有帶三文魚罐頭。”
“……所以你是騙子”
司命不答。
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,紙張輕薄,章紋極精——是王室財政委員會撥款令,蓋著玫瑰紋章的新模印。
信紙輕飄飄落下,卻仿佛擊響了整個報社的心臟。老人的眼神變了。
“……你是來騙我說,我的報社還能活下去的人。”他輕聲說。
沉默良久。
“那好啊。騙我一次吧。”老人的聲音像舊鉛字落進鉛槽——嘶啞,但依然精準。
“但請你騙得漂亮一點,至少……讓我愿意相信。”
“騙我一次吧。請你騙得漂亮一點。”
老編輯把說這句話時說得像祝詞,又像哀歌。
他把油燈輕輕擱在殘缺的排字臺上,燈芯跳了一下,火光將他眼底的混濁映得像一灘正要干涸的墨水。
司命沒有說話。
他站在門口,如同一個過于年輕的驗尸官,
站在這具仍有余溫的遺體前,不確定該不該剖開它最后的尊嚴。
整間報社像是一個即將塌陷的劇場。
天板上懸著還未取下的“晨星號外”旗幟,底下則是歪倒的鐵排椅與厚重的印刷機零件。
墻上貼著一張老舊海報:《晨星特別刊第五期:我們仍然相信光》。
標題被一塊掉落的水泥塊遮去一角,只露出“我們仍……”三個字。
“我知道你不是騙我的神使。”老人坐下,輕輕敲了敲桌面,
“神不會來這兒,神只會出現在審判所的法臺上,他們不屑傾聽老廢物的夢話。”
他隨手從抽屜里抽出一張泛黃的信紙,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財務記錄、印刷耗材單、員工解雇決定書。
每一筆開銷都像一條釘在他胸口的賬單,釘得不深,卻太多。
“你知道嗎,小子,”他笑了笑,
“晨星時報不是倒在輿論的刀口上,也不是死于神權和軍方的暗線,它死在了貴族區上個月漲價的紙張稅和‘信息合法化印章’審批延誤。”
“我們這間報社的最后一次印刷是在七天前。
那天我們想發一條短消息,說教會審判所連夜帶走了一名門鏡學院研究生,
因為她在論文里提到了‘非貴族可承載低階秘詭’……一段很平常的話,甚至沒有點名教會。”
他頓了頓,“第二天早晨,那女孩從霧都橋跳了下去,我們的印刷機……再也沒運轉起來。”
老人看著面前的撥款令,忽然輕輕笑了一聲。
“你說,真諷刺。王室會給我們撥款或許會吧,就像他們有一天也會封印所有門,然后把神像擦上新漆。”
“我曾在第五期社論里寫過一句話,”他抬起頭,眼神突然很亮,
“‘在所有門被鎖死的那天,晨星會從我們手里熄滅。但它也會在下一個人眼中重新燃起。’——我寫的,不是別人。”
他的聲音忽然顫了一下,又笑,“但我不確定,現在這座城里,還有沒有人看見‘燃起的晨星’。”
司命將撥款信函輕輕推到他面前,嘆了一聲。
“你說,你是叫我……騙你騙得漂亮點。”他說。
“是啊。”老人點頭,像是在請求醫生給他打一針漂亮的臨終鎮靜劑。
于是司命閉上眼,指尖在信紙旁掠過——他沒有發動任何“咒語”或“技藝”,只是調動了【千面者】的一道詞條:
【真實的謊言】——若你相信它,它就是真的。
這一刻,世界輕輕一動。
并非翻轉、并非歪斜,而是一種細微到幾乎不可覺察的邏輯擰動。
時間表上的一頁紙悄悄消失。信函的紙張略顯柔軟,紋理在空氣中重寫。
最關鍵的是——老人眼中閃過的一道遲疑,忽然變成了一道“記憶”。
他想起來了。他“記得”自己曾收到過這樣一份撥款文件,在一次市政會議結束后的某個深夜。
“我……對,我記得你,”他喃喃,“你是那個……你當時穿了一件暗紅色的外套,還問我,有沒有興趣用這筆撥款,辦一個新欄目。”
“叫……《命紋審議》。”
“是的。”司命輕聲回答。
“你那時說,晨星不能死,它只是在霧中迷了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