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莉賽,你知道我不是不信你寫的內容。”
“但你走得太深了,走得太近了——靠近了那些王室不該靠近的火堆。”
“那火不是照亮我們,而是要將我們燒穿。”
“可那是我們的火堆。”她輕聲道,字字如針,
“他們喊‘鯨墓’,喊‘夢燈’,喊‘編號者’……不是為了推翻誰,而是因為他們不想再被遺忘。”
艾德爾低下頭,看著靴尖沉思片刻,嗓音低了一階:
“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嗎”
莉賽莉雅放下筆,靜靜看著他。
“我怕下一次有人站在軍魂碑前喊出名字時,他不是說‘為帝國’,而是說‘為某個主編’,‘為一張報紙’,甚至是——‘為某個神燈’。”
“我知道王國正在燒,但我不能讓士兵學會,在烈火中,投名。”
他聲音不再如過往那般鋒利,而是一種徹底疲憊之后的堅守。
“而你,是王室的光。”他輕聲說,“你寫的每一個字,外面的人都會認為,是我們全家的態度。”
莉賽莉雅望著他,沉默片刻,緩緩走近兩步。
“那你告訴我——”她的聲音低柔卻堅定,“如果我寫的是真話,那是不是我們全家……也應該學會面對真話”
他們之間的距離只剩一步之遙。
艾德爾沒有退。
兄妹對視良久。
“我們都太像父親了。”她忽然低聲道。
“我不像。”艾德爾幾乎下意識地反駁,“父親會選擇沉默。你會選擇寫詩。而我——會選擇拔劍。”
她看著他,眼神不再是辯駁,而是嘆息,是某種將疼痛吞入腹中的嘆息。
“哥哥,你相信帝國的命紋可以像舊軍章一樣修復,因為你相信制度。”
“而我——”她的聲音微微一頓,緩慢卻清晰地道:
“我寧愿相信他們的記憶。”
“哪怕只是一塊被火燒焦的名字木牌,也比我們議事廳里的命令來得真實。”
艾德爾的神情終于松動了一絲,目光中不再只有戒備。
他低聲說:“你變了。”
她微笑,輕輕點頭:
“你教會的。”
他苦笑,轉身,走到門口,手扶門把,卻在將要離去時停了停。
“寫吧。”他終于開口。
“但不要寫得太像誓言。”
“這個王國,已經聽過太多誓言。”
他走后,廳中重歸寂靜。
風仍從廊柱縫隙中吹入,帶著紙頁輕微翻動的沙響。
莉賽莉雅重新坐回書桌,提筆,重新寫下昨日文章的最后一句:
“火未滅,星未息,我們只是決定不再閉眼。”
她望向窗外,那片因王命而短暫安靜的城市。
霧濃如昔,但她知道,那些微光尚未熄滅。
王宮西殿冷香宮,深夜無風。
香爐中緩緩燃著一縷安神白綢葉,煙氣清淡如絲,卻有種令人心底發緊的沉靜感,
仿佛將人的情緒一點點洗白,只剩下最冷靜的判斷。
七層高的宮塔回廊中,梅黛絲站在雕紋石柱前,長發輕挽于肩后,繡金內袍曳地無聲,身姿筆直得近乎冷酷。
她背后,兩名白綢教會的內侍靜立如雕像,影子被月光切成兩條對稱的線。
她左手執著一頁晨星時報副刊,右手端著一杯清茶。
茶早已涼透,杯中水面因夜風微微蕩漾,卻始終未曾入口。
那份報紙,并非通過王室或軍部正式渠道流轉而來,而是她親自派遣的凈化者,
從教會夜巡的暗線中截得。
送抵的時間——恰是黎明前的最后一刻。
她的目光落在副刊角落的那一行印字上:
“火未滅,星未息,我們只是決定不再閉眼。”
她靜靜念出這句詩,嘴角緩緩浮起一絲近乎不可察的譏諷。
“真動情。”她道。
聲音極輕,卻如寒水滴落石板,碎得清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