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輕輕嘆了口氣,這關門弟子,沒選錯。
秋意漸濃時,洛陽宮的使者來得勤了。
每次都是宮人在府門前高喊“陛下有請狄國老”,狄仁杰卻總是以“偶感風寒”推脫。
他不是不愿見,只是不知該說些什么。
武曌這兩年越發急躁了。
張易之、張昌宗兄弟把持著內宮,朝堂上的老臣被排擠了大半,連李昭德都被貶到了嶺南。
她派人送來的奏折里,有要為武氏立七廟的,有要廢黜李旦皇嗣之位的,狄仁杰看著那些字,只覺得喉嚨發緊。
他輔佐她,是因為她有治國之才,能讓百姓安居樂業,可如今,她似乎忘了初心。
這日午后,使者又來了,說是陛下在萬象神宮設了宴,務必請國老賞光。
狄仁杰望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,沉默了許久,終是搖了搖頭:“替我謝過陛下,就說臣今日頭暈得厲害,實在動不得。”
使者走后,李元芳從廊下走進來,手里捧著件厚厚的狐裘:“狄公,天涼了,您還是回屋吧。”
他跟著年,從那個青澀的護衛,長成如今沉穩可靠的千牛衛中郎將,最懂狄仁杰的心思。
“元芳,”狄仁杰望著宮城的方向,輕聲道,“你說,陛下會不會怪我?”
李元芳垂眸道:“陛下心里是敬重大人的。前幾日我在宮門外,聽見張易之在陛心思,豈是你們這些小人能懂的’。”
狄仁杰苦笑一聲。敬重?
或許吧。可這敬重里,藏著多少無奈,多少猜忌,只有他們倆知道。
當年武曌剛稱帝時,滿朝文武敢直言進諫的沒幾個,唯有他狄仁杰,敢在金鑾殿上指著她的鼻子說“陛下不該重用酷吏”。
后來她想立武三思為太子,也是他說“陛下若立子,百年后可配享太廟,若立侄,從未聽說過侄子給姑姑立廟的”。
他們是君臣,也是戰友,更是彼此最懂對方的人。
可如今,一個老了,一個也老了,當年的默契,漸漸變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。
九月的風帶著寒意,吹得洛陽宮的宮燈搖搖欲墜。
狄仁杰坐在輪椅上,被李元芳推著,慢慢走進萬象神宮的丹陛。
殿內空曠,只有武曌坐在高高的御座上,身上的龍袍繡著十二章紋,在燭火下泛著冷光。
她的頭發也白了,臉上的皺紋比去年深了許多,看見狄仁杰被推進來,手里的茶盞猛地一晃,茶水濺在明黃色的袖口上,她卻渾然不覺。
“都退下。”武曌的聲音有些發顫,揮手讓周圍的宮人都出去。
殿門“吱呀”一聲關上,偌大的宮殿里,只剩下他們兩個人,還有推著輪椅的李元芳。
“陛下。”狄仁杰微微欠身,聲音輕得像風。
武曌走下御座,一步步走到他面前。
他比她小幾歲,可此刻看著他枯瘦的手、斑白的頭發,還有那雙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眼睛,忽然覺得鼻子發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