韋后猛地一拍案幾,鎏金香爐里的灰燼震得簌簌落下,幾粒火星濺在她腕間那只隨駕房州時戴過的舊玉鐲上。
玉鐲上有道淺淺的裂痕,是當年在房州避雨時被檐角砸的,此刻被燭火映著,倒像道滲血的傷口。
“他敢?”她冷笑一聲,鳳目里淬著冰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,“當年在房州,寒冬臘月里他抱著我哭,說若有重見天日之時,必以半壁江山相贈。”
“如今長安的暖閣還沒住熱,就忘了凍餓交加的滋味了?忘了是誰揣著發霉的麥餅,在雪地里爬著給他尋藥了?”
韋溫急得額角冒汗,袍角都被攥出褶皺,說話時牙齒打顫:“娘娘,那老東西是裴炎的門生,最是頑固!此刻怕是已在調遣金吾衛了!”
“韋氏子弟在各州的刺史,昨夜已有三人被陛下密旨鎖拿,說是貪墨賑災糧款——可誰不知道,那點銀子還不夠東宮添置一件玩物!方才我見安樂公主府的人來報,說駙馬武延秀在府里搜出了三車甲胄,這分明是栽贓!”
他頓了頓,聲音壓得更低,“長安城的暗探回稟,相王李旦府里昨夜燈火通明,怕是……怕是早已和陛下串通好了。”
“相王?”韋后嗤笑一聲,指尖劃過案上那枚武則天用過的玉龍鎮紙,“他那點膽子,還不夠攥緊一把折扇的。”可話音未落,她眉峰又擰成了結,“倒是太平公主,昨日在曲江宴上看我的眼神,像是條毒蛇”
她忽然站起身,鳳袍曳地的聲響在靜夜里格外刺耳,“我與陛下從房州的泥沼里踩著尸骨爬回來,他登基時對著太廟起誓,說韋氏子弟可世享榮華,如今不過是韋捷修了座琉璃瓦的別院,韋灌納了三房美妾,就要拿‘鋪張’作由頭動刀子?”
她走到窗前,推開雕花木窗,夜風吹起她鬢邊的珠花,映著遠處皇城的宮燈,眼底翻涌著戾氣:“別說是我京兆韋氏,世代簪纓,離天三尺;就是我韋氏,要變成這天又如何?”
“天后當年入感業寺時,不過是個失寵的尼僧,尚且能掀翻李唐宗廟,換上大周的國號。”
“我韋氏手握五州兵權,安樂公主的駙馬掌著羽林衛,難道還不如一個削發的婦人?”
“韋溫,”她猛地回頭,燭火在她眼中跳躍成兩團野火,“傳我的密令:讓韋播即刻控制玄武門,武延秀帶千騎營圍住相王府,告訴御膳房那個姓劉的,今晚給陛下的蓮子羹里,多放些‘滋補’的東西。”
她頓了頓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“告訴他們,天亮之前,這長安城的天,得換個顏色。”
兩儀殿的銅鶴香爐里,龍涎香燃到了盡頭,最后一縷青煙打著旋兒往上飄,剛夠著梁上懸著的鎏金匾額,就被穿堂風攪得散了。
李顯坐在那把紫檀木太師椅上,椅背上嵌著的七寶龍紋被燭火映得忽明忽暗,像極了他此刻紛亂的心緒。
案幾上堆著厚厚一疊奏折,最上面那本攤開著,墨跡還帶著些潮氣——是雍州刺史奏報,說關中大旱,流民涌入長安,已在西商場街頭餓死了七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