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呂陶背著背著,聲音越發的小。
因為他發現,天子早已在給他的制詞中,說明了提拔他的理由——秉心不回,忠言屢聞;樂于從善,朕志矣可見也!
顯然,這是天子在表彰他在包括駙馬張敦禮等一系列案件中,緊跟指揮,忠心耿耿,更提醒他——咱們君臣要同心訥!
簡單的說,就是天子在對他言:呂卿啊,你能忠心侍朕,朕很開心!
其后的文字,更是直接點明了,他今后的職守——
什么叫‘大君有命,開國承家,小人勿用,必亂邦也’?
不就是說的今天這樣的事情嗎?
而‘爾謹視中外,勿縱詭隨,以成我純一字政’,更是就差沒有赤裸裸的告訴他——跟緊朕!不要和那些牛鬼蛇神有來往!你應該做到,只忠于朕!
然而……
他卻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,以為這是虛應故事的文字。
果然!
天子的責問,沒有錯!
他,確實是孩視天子了!
若非孩視天子,他怎么會這么的大意?以至于連天子詔書上的內容,都不放在心上!只是虛應故事的,背了一遍。
若非孩視天子,他又怎會答應劉安世?
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錯誤!
呂陶背完制詞,就匍匐在地,頓首謝罪:“臣……”
“辜負陛下厚望,未遵德音教誨,以至有今日之事!”
“臣無所他言!”
“唯乞陛下,重責之,以警后來人!”
說著,他就摘下了自己頭上的幞頭,解下來腰間佩戴的御賜銀魚袋。
用巍顫顫的雙手,將幞頭與魚袋,放到了身前。
……
帷幕中的向太后,靜靜的看著,趙煦對著殿上的大臣斥責。
幾乎沒怎么費力,就讓一位待制大臣,御史臺的二號人物,脫帽謝罪。
這是她第一次,直接領略這個孩子的馭下手腕與權術。
她的眼中,滿是驚喜與欣慰。
“先帝啊……”
“有六哥在,國家必能復興!”
于是,她下意識的就代入了,熙寧、元豐時代的角色。
彼時,每有外臣入對,而她又恰好在場。
即使那外臣是她所厭惡的王安石,向太后也會盡可能的給那外臣在先帝面前說好話,扮演一個賢后的角色。
便輕聲道:“六哥,呂知雜雖有過,但其一片赤誠可嘉也!”
“不如,便就此從輕發落罷!”
她的話雖然很輕,但卻依舊清楚的傳入了殿上的呂陶耳中。
讓呂陶頓時燃起希望來。
御座上的天子,在聽了太后的勸說后,可能火氣也降了些,扭捏了一下,就扭頭道:“母后所言,我何嘗不知?”
“然而,國有國法,家有家規!”
“御史臺,乃風憲之司,執我家法之地也!”
“理當遵祖宗法度,用圣人之道,而行諫諷糾劾!”
“昔仲虺言湯之德曰:改過不吝!孔子論一言而喪邦曰:惟予言而莫余違!”
“自皇考棄天下,朕臨危受命,承祖宗之宗廟,社稷之重,常恐年幼無知,舉止失措,以羞皇考之德,于是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,夙興夜寐,不敢忘天下之困苦!”
“乃節儉自用,關心民生,一日不過三餐,所食不過宮中自種之菜肴;四季常服,皆母后、太母,親手所織!”
“不過是期天下臣民,知我國家之難,而與臣僚百工,勠力同心而已!”
說著,御座上的天子就站起身來,走到那丹壁之前,隔著御柵,看向呂陶。
呂陶也抬起頭來,眼中含著淚水,滿心愧疚,滿心的自責。
概因,天子所言,不僅僅是一片真誠,叫他動容。
所述之事,也都是朝野共見的事情。
這位陛下,年紀雖小,卻是真的愿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。
且所行所為,皆合圣人所教,士大夫所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