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著說著,他突然反應過來,抬起頭看向兒子,四目相對,空氣瞬間凝固。
他剛才喊的是“爹”,而不是“父皇”。
將密報合上放到一旁后,文訓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好,上下打量著英武不凡、面容卻有些疲憊的兒子,笑著問道:“今天這是怎么了?”
文若伸手將繡被扯過來一點給文訓蓋住腳,單手扶著榻的邊沿、低著頭思索了一陣后,重新抬起頭看著父親說道——
“爹,不能再任由李、唐、簡等人再這樣結黨營私、排除異己了,他們打著您的旗號,行事越來越乖張放肆,甚至將手伸進邊軍行營、地方廂軍之中,長此以往,會失去控制的。”
文訓瞇起眼睛,不急不緩的說道:“如果不是他們借朕之名胡作非為,而是朕借他們之手修枝剪葉呢?”
文若似乎早有預料,就在文訓話音剛落的同時,立刻便接上——
“先周舊時那些有影響力的地方知府,除了洛陽賈建之外,已經全部被朝廷問罪。軍中宿將和地方諸侯,在杯酒釋兵權后也沒有了直接威脅。兒子以為,再去往下剔除,弊大于利。
況且,這些都是癬疥之疾,大鄭初定天下,軍威勢重。如果真有不服王化的,只需遣一上將,提驍果數萬,不出數月便可以平定。量他區區一兩座地方州府、脅迫眾人跟從的德淺望薄之輩,能成什么氣候?
眼下真正該擔憂的,是李開云、唐秉聞、簡從良之輩。他們本來就有著深厚的名望,在統一天下的過程中更是建立起了錯綜復雜的交織,眼下更是借著您的名義對文官武將們大肆攻訐。
朝中人心惶惶,許多人因為不想被問罪下獄、抄家滅族,只能投靠或者依附他們,勢力龐大到已經有左右朝堂局勢的能力,若是再不加以限制和打壓,恐有尾大不掉之……”
文若滔滔不絕的說了很多苦口婆心的勸告和提醒,逐個分析、陳明利害,但是說著說著,他就慢慢停住了。
因為他發現,自己在這里痛貶時弊、唾沫飛濺,而對面的父親只是冷漠的看著自己,目光中難掩失望之色。
這一刻,文若都有些懷疑自己了,是哪里不對嗎?我說的這些都是實情,一心為了大鄭,一心為了文家啊!
“若兒,他們做的事情,父皇心里有數。朕已經跟你說了,他們是在替父皇做事,他們都是跟隨父皇打天下的老兄弟,都是你的叔伯輩,只要父皇還在,他們就翻不起什么浪花來。”
“那要是父皇不在了呢?”
這一刻,殿內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度。
文訓瞇起眼睛,聲音冷了下來:“你說什么?”
文若毫不避諱的迎上父親威嚴四射的目光,平靜的皺眉說道:“做兒子的,自然希望父母能夠延年益壽、藤樹長青。凌晨常說:父母在,尚有來路,父母去,只剩歸途。可很多事情,并不盡如人意。
假使父皇龍體欠安,似廬州那次一般突發惡疾,孩兒的左膀右臂又被接連去除,到時候誰來命令這些所謂的叔叔伯伯們?他們會把吃到嘴里的吐出來嗎?”
文若的話,成功讓文訓的情緒產生了起伏,他坐起身子,盯著文若的眼睛冷聲問道——
“你也要學你的好弟弟嗎?”
“兒子既不敢、也不愿背負不孝的罵名,正因為如此,今日才前來直言相勸,據實相奏,好叫父親醒悟過來。他們以前或許跟您關系濃厚、情誼深重,可如今大權在握,未必就不會生出別的心思。
舅舅的前車之鑒,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