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一不聿做了一個夢。
這是他此生第一次做夢,但夢的內容并不美好,以至于睜開眼時,他仍陷在恍惚中遲遲無法回神。
刺目的天光落在眼皮上,他緩慢眨了眨眼,纖長的睫毛像逐漸蘇醒的蝶。
不久前,太一不聿因過度消耗精血而陷入昏迷,此刻渾身仍殘留著痙攣的余痛。他搖搖晃晃站起身,甚至不確定自己昏睡了多久。
昏迷之前,有許多人在圍捕他,妄圖控制住他,將他重新拖回宗祠。
太一不聿拖著瀕臨極限的身軀,在脫下鎖鏈,準備趕去約定見面的地方時,被一名族人發現了。
對方是旁支的血脈,破了陣法偷偷進入宗祠,發現太一不聿后,沒有立刻喚來護衛,而是死死盯著他,眼中翻涌著毫不掩飾的貪婪。
那人渴望獨占太一氏族的返祖血肉。
太一不聿此刻精血枯竭,氣息奄奄,在那人眼中,是一具能榨出無窮價值的殘軀。
他站在原地沒有動,等待那個族人逼近。
殺人于他而言,幾乎是一件無師自通的事。
太一不聿始終神情淡漠,他甚至認真地觀察了他們,像在觀察毫不起眼的螻蟻。
第一個死在他手上的人,像一只被扼住脖子的白鵝。
死前倒在地上不住地顫抖、痙攣,涕淚橫流地求饒。最終咽氣之時,身體仍抵著他的掌心抽搐,散發出最后的余熱。
太一不聿松開手,看著那人倒下,垂在身側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。
這是殺戮欲涌動的征兆。
他開始難以自控。
太一氏族的返祖血脈,承襲的是鎮壓鴻蒙的上古天神血脈。
在馴服好這份兇戾好戰的血脈前,他必會經歷衰弱期,被本能引誘,意志受到血脈力量的侵襲。
太一不聿被殺戮本能支配,行動間幾乎淪為嗜血的殺器。
他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,只記得所有人都在試圖攔住他。
他見到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散發出他血肉的氣息,他們拿出筆,沾著他的血,拿著用他骨血制成的法器,出手全是要將他拖回宗祠囚困起來的殺招。
“果然都是錯的。”他的反應異常平靜,“你們不該拿我的血肉。”
在那之后,太一不聿昏迷了一段時間。
他分不清自己昏過去多久,只記得昏迷前掙扎著想要走到他們分別是約定再見面的地方,掌心扣得血肉模糊,用疼痛刺激自己清醒過來。
可最終,還是沒能撐住。
再睜開眼時,天光已經大亮。
他分不清自己昏迷了多久,踉蹌地感到他們先前約定好的地方時,那里空無一人。
那個答應他不走的人,不見了。
太一不聿反反復復在庭院內外竹林繞了許多遍,始終沒有見到那人的身影,即便再不相信,也不得不承認他被丟下了。
也許是因為他來晚了,因為那人說等他到天亮,天亮了他沒出現,所以她以為他失約。
現在陣法已經破了,哪怕那人修為極差,也可以輕易離開這里。
……她一定是走了。
陌生的情緒如雪花般向他撲過來,幾乎要將他淹沒。
怎么會昏過去?為什么沒有堅持走到那里?
這是他第一次嘗到被拋棄的滋味。
少年單薄的肩背繃得筆直,他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,尚且年幼青澀的面容上浮現出近乎委屈的神色,像只被推出巢穴的幼鳥,茫然地抖著打濕的羽毛。
而后,遲來的失望漫上心頭。
琥珀色的眼瞳里隱現血色,平靜的表象下漸漸有了崩潰前兆。
光影變得昏黃而刺眼,天似乎離他很近,像是隨時會壓下來。
周遭一片死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