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便是古廟里供奉的那位,東極府救苦仙君,玉珩仙君座下另一位大名鼎鼎的弟子,太一不聿。
玉箋問,“為什么有且只有他一人?”
“只因‘畫’非活物,無魂無魄,若它對你不存殺心,便如世間一草一木,一沙一石,自然難以察覺。”
玉箋一愣,“他沒起殺心?”
鶴捌沒有聽出她話中的不解,沉聲說,“太一氏族筆下的生靈,不靠仙術靈力驅動,全憑血脈秘法。無形無象,既無殺意,便不會觸發任何護身禁制。”
只有一點奇怪,那就是太一不聿為什么要接觸玉箋。
難道是發現她與玉珩仙君和天君陛下都有牽扯,想要以她為挾牽制二位?
玉箋卻一怔,隨后,一股寒意自脊背竄起。
“畫不是活物……你的意思是,我今天上午去的那座廟?”
鶴捌緩緩頷首,
“你今日所入的古廟,所見的一磚一瓦,連同其中所有僧人……皆不是活物。”
而是,畫中虛影。
……
狂風卷著暴雨,像天破了道口子一樣傾瀉而下。
驚雷撕裂厚重的云層,雷聲陡然炸響。
古廟之內,燭火凝固了一樣,不搖不動。
無數僧眾垂首站立,姿態各異,一動不動,面容像是筆墨畫上的一樣虛假古怪。
灰白的皮膚帶著某種宣紙的紋理,眉眼在電光乍亮間透出一股非人的滯澀與平整。
相傳太一救苦仙君布下的化境,一旦踏入便會令人醉生夢死。
這幻境依托天地所生的河圖洛書而成,化境內自成一方世界,一草一木栩栩如生,入內者將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,永遠迷失其中。
廟堂之中的一間間便殿骸骨堆積如山,全都是各色信眾,含著怪異的笑容死去。
這座救苦仙君廟從沒有掩飾它的本質,直白得令人心驚。
廟中許愿,代價皆以性命相計。哪怕是最微小的祈求,也要用血肉來償還。
救苦仙君廟從來都是來去自由,可卻成了天底下香火最鼎盛的廟宇。
化境也從未遮掩過它的虛幻之處,一旦踏入,肉身即刻消亡。
然而六界人心貪婪至此,只需給予片刻滿足,縱使要付出生命,他們也甘之如飴。
太一不聿踏過積水的石階,一步步走入廟中。
雨水順著他蒼白的下頜滴落,在他腳邊暈開深色的痕跡。
他抬起頭,望向大殿中央。
那尊高大而華美的塑像低垂著眼眸,悲憫的神情像是真的要救苦救難,拯救眾生。
這不是他的面容。
太一不聿也不知道普天之下,這些信眾供奉的究竟是誰,總之不是他。
他其實什么都沒有做,只是給了他們一個寄托欲念的載體。
世人跪伏在神佛前喃喃祈求的,何嘗不是那些奇形怪狀,喧囂不休的貪念?
所謂祈愿,本質不過就是一場賄賂交易。
而這世間,從來就沒有不付出代價的索取。
太一不聿臉色蒼白如紙,幾乎不見血色。
周圍仍有無數目光在暗中覬覦他的血肉,可他從來都沒有多少血肉。
他的血與骨肉總是存不下來,寥寥無幾,身上這一點生機,是他這一百年間一點一點長回來的,攻陷天宮召喚上古兇獸幾乎耗費大半。
可此刻他站在桌前,不知想到什么,又漠然割開掌心。
大片大片血跡不要錢似的滴落下來,滴落成墨。
他提筆,蘸血,落紙成畫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