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命是可以短暫斷絕的,可以全天下某一時刻誰都沒有天命。只要亡天下了,衣冠禮儀不存在了,那個時刻就可以沒有天命。
天命居然可以是“無”的狀態。
要不要采納這種學說?趙佶陷入了掙扎。
而且他很快發現,如果采納的話,好處還不止于此,因為還可以讓本朝之前的歷史變得更簡單純粹,便于黔首理解。
將來就沒有什么五代了,官方意識形態的史觀敘事就只有“大唐亡于異族,而大周和本朝從契丹人的獸蹄之下重新開天辟地重建天下。
大周因為柴榮一己血脈的私心,拯救天下黎民拯救得慢了,太祖不忍,才親自接過,只為加速二十年更快完成拯救。
而太祖為了對得起柴榮,為了確保自己駕崩時不至于再犯跟柴榮一樣的私心、因為新君年幼、放緩驅逐韃虜的速度,這才放棄了自己血脈的繼承權,傳給了弟弟”。
這個故事,可比什么梁唐晉漢周容易記得多了,聽起來也正義偉大得多。
代價則是漢人衣冠禮儀被抬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,未來的皇帝必須是民族利益、衣冠禮儀文化利益的代言人。
在沒有這套學說之前,皇帝是不存在民族的,他可以出賣民族的利益。
用了這套學說后,皇帝的正統性就和本文化認同族群的利益綁定起來了,再做賣國求榮的事情,可就會“失去天命”了。
利弊得失,還是需要權衡的。趙佶決定回去之后,再找人討論討論,醞釀一下。
不過趙佶原則上還是覺得,這套東西也是有用的,絕對利大于弊,可以借鑒采納——而原因還是那個原因,他太自信了。
他覺得,他趙佶是不可能出賣天下和民族的利益的,他即將吞遼滅夏,怎么可能割地賠款?
所以一項“能讓吞遼滅夏者更輝煌、讓割地賠款者更屈辱”的變革,對他來說當然是利大于弊了。
在內心敲定了這番見解后,趙佶又聽賢侄和陳東等人,最后稍稍聊了一些查漏補缺性的掃尾話題,算是補全了個別學術短板。
只聽趙子稱最后賣弄道:“一旦按照我這套史觀修五代史,則十國也不復存在,倒不是說天下沒有十國的割據政權,而是本來就遠遠超過十國!憑什么說只有十國!
大唐滅亡時,從大唐故土上分裂出來的割據者,至少也要算十二國!因為高麗國的王建正是在我大宋之前四十年建的國,當時是梁唐血戰之際,而交趾國的丁部領也是在。
只不過,我們傳統說的五代十國,那十國是最終被我大宋滅掉、重新收回來的,而高麗和交趾,就在這唐宋之變中,被分割到了化外,從此百余年一直沒收回來!后世史官為了迎合上意,只寫十國,諱言那一直收不回來的兩國!
同理,其實還有滇南的大理國,但考慮到大唐時滇地也有南詔國與大唐持續混戰,始終不曾被大唐吞滅,所以大理國情況可以酌情放寬一些,我們可以不將其列入嚴格的大唐故土,雖然早在大漢的時候,漢帝就曾征伐西南夷平定滇地設郡,諸葛武侯也曾平定南蠻,掌控滇地。
所以,哪怕按最嚴格的標準,若照我說,天下從來就不曾有過什么五代十國,有的只是唐宋之變,和十二國!恢復大唐故土的偉業,至今還沒有完全完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