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子稱也意識到這位遠房堂伯父的表情不善,他便調整了一下說話的語氣,好讓自己顯得更加酒后狂言一些,這才熟極而流地把幾百年后顧炎武那番名言偷來用:
“易姓改號,是為亡國。阻斷仁義,而至于率獸食人、人將相食,謂之亡天下。亡國者,肉食者謀之,亡天下者,匹夫有責!
石敬瑭不過是契丹的兒皇帝,為胡虜前驅而亡華夏衣冠,這種禽獸豬狗、怎能列入正統?石氏得天下的那十一年,便是華夏為契丹胡虜傀儡的十一年!
后漢前后也不過三年,但劉知遠也是靠親善契丹、在遼兵被中原義軍擊退、北撤時,劉氏對契丹示好,幫契丹接管中原秩序,暫時茍且了三年。周太祖郭威起兵后,抗擊契丹,而劉氏仍然引契丹為外援,勾結外族,自稱‘侄皇帝’、以契丹國主為‘叔皇帝’。
晉漢兩個偽朝,都以契丹為父、叔,以中原自居子、侄,以腥膻獸行,代我華夏衣冠,所以天下便亡了十四年!
而再往前,大唐末年,朱溫雖然暫時篡據中樞,但他實際上掌握了多少州郡?朱溫篡逆時,晉地、幽州,都不曾臣服,南邊蜀、楚、揚也都不臣服,朱溫所有,不過是河洛、山東與淮北,以及河北除了幽州之外的一部分,連雍涼都還有岐王李茂貞打著大唐遺臣的旗號。
而后來讓大唐一度幽而復明的李氏,雖然沒有大唐皇帝的嫡傳血脈,但至少人家繼承了大唐衣冠,而且始終與朱溫并存,因此朱溫從頭到尾都不能算是正統。
如此剖析之后,天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五代史,只有一部唐史,以及大周的十年、以及因大周天命不全、為其補全的本朝。
唐史當終于唐末帝李從珂抱著傳國玉璽投火自盡的那一刻,而不是終于朱溫自行僭稱帝號,朱溫從頭到尾不曾徹底傾覆大唐,只是篡竊了中樞,他只配如王莽故事,在唐史中得一列傳,便如‘安史之亂’那般,稱‘黃朱之亂’。
而大唐應當認定為亡于漢奸傀儡石敬瑭引契丹胡虜入寇,隨后契丹人的那兩個傀儡也都不配算朝代,只能有一個列傳。當天下再次有人扛起重建衣冠禮儀的大旗、抗擊契丹時,天下才再有正統可言。
所以,對于大周的史料,后世史家倒是可以比照《三國志》時,《蜀書》在先主事跡之前,加‘劉二牧傳’一般處置。”
趙子稱提到的《劉二牧傳》,是三國志里陳壽給劉焉、劉璋寫的傳,是放在蜀書里面、劉備的事跡之前的。這也算是一種對于“有一定的德運、天數眷顧,但并不完整,最終就該為人作嫁”的歷史人物的記錄方式。
因為劉備對劉璋的態度還是認定其為本陣營盟友的,趙匡胤對于柴家人,至少也要做到這樣,甚至再高一點,這就需要新的史官重新想辦法了,不是趙子稱能過問的。
而趙子稱今天這樣大刀闊斧重新解構、架構,目的當然很明確,就是為了提前把“民族主義”這張牌打出來,為了將來的抗金大計。
在宋朝以前,漢人是沒有什么強烈的華夷之辯的,因為漢人統治沒有跟胡虜長期對抗、最后甚至被滅的凄慘記憶。大家覺得誰做皇帝都只是改朝換代、“易姓改號”。
歷史上正是后來宋、明兩次被游牧入侵覆滅了,漢人才有了這個意識。
在北宋時,這種意識有一定的民間和學術基礎,但因為被打得還不夠慘,這種意識始終比較朦朧,沒能清晰總結出來。
既然如此,趙子稱就幫他們總結出來,讓天下的大宋子民提前意識到這一點,便于將來堅定抗金。
趙佶被賢侄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,說得半晌回不過味來。
冷靜下來后,他敏銳地意識到,賢侄這番話,同樣是可以被他利用的,因為明顯這有利于抗遼、滅遼、滅夏,有利于團結天下漢人,加強對外作戰的凝聚力。
但是隱患也很明顯,按趙子稱的學說,破天荒地第一次引入了“天命不是始終存在的,不是每時每刻必須有一個統治者承載著天命的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