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明白這一點后,劉光世和韓世忠很快意識到,他們被作為先鋒派過來,也有可能踩到坑里。
如果童貫和朝中大臣都認為,“止損線”已經定在“杭州沒有陷落”,而后來杭州卻沒救回來呢?是不是他們幾個也有責任?
趙子稱肯定是沒有責任的,因為趙子稱是文官,是蘇州通判,是配合他們協防的。趙子稱只要盡力了,而且守住了自己的地盤,就追責不到他頭上。
一想到這兒,劉光世還能忍住,而韓世忠已經有些抓狂了。
“我就知道上面沒那么好心,讓我們先來,就是想有功大家分,沒功讓咱扛救援不力的過!”
劉光世臉色微微鐵青,但還沒像韓世忠這般開罵,他還在指望其他可能性,于是繼續追問:“那還請趙通判說說,你覺得杭州能撐多久?救下來的機會大不大?只要杭州能救下來,無論上面袞袞諸公怎么看,我們都是有功無過的了。”
但趙子稱卻給他潑了一頭冷水:“有一定機會,但希望不大。”
劉光世臉色瞬間愈發灰敗了:“為何?”
趙子稱:“你們原先不在江南,不了解江南的民情。此前江南民怨積攢已經非常深重,此番方臘打著殺朱勔、廢花石綱的名頭起兵,甚得江南民心。
要不是我當機立斷、便宜行事,處斬了畏罪潛逃被抓回來的朱勔,說不定連蘇、秀、湖三州都保不住。但我救下三州膏腴之地的同時,杭州城已經被方臘團團包圍了,攻打甚急。
杭州如果上下一心死守,還有可能依托堅城堅持上幾個月。但杭州知州趙霆為首的幾個主官棄城先逃,城內人心必然瓦解,能堅持多久就不好說了。
更關鍵的一點是,我估算過方臘的錢糧,他起兵以來,至今為止錢糧還撐得住,裹挾而來的士卒越來越多,糧食卻還沒吃完,光靠各地秋收尚未歸倉的野谷,就能再稍稍撐一段時間。
按常理度之,方臘的軍糧徹底見底,至少要到寒冬臘月最苦寒的時候。所以在此之前,方臘打下睦州、歙州、處州、臺州、溫州,都沒有無差別屠戮劫掠百姓,只是殺幾個確實官聲惡劣的狗官奸商,收掠其家產充作軍資,就夠他的軍隊吃用了。
但是,我相信,一個能造反坐大到這種地步的反賊,不至于連基本的賬都不會算。之前五個州沒有無差別屠戮劫掠,是因為那些地方還不夠富,他還要裝一下,以瓦解后來者的抵抗意志。
現在杭州已經那么難攻了,加上朝廷大軍在北線已經止住頹勢。我相信,方臘肯定知道‘自己最多也就打下一個杭州,不可能再有更大的建樹’了,如果發揮得再差一點,可能連杭州都打不下。
所以,方臘破杭州后,必無差別屠城洗劫,而不再區分有錢人是否有罪行在先,只要有得搶,就應搶盡搶。這樣做,能讓方臘得到大量的錢糧,讓他不再為如何確保充足的軍糧打持久戰而操心。
但也會讓方臘徹底失掉民心,以后他就再也得不到源源不斷視方臘為為民請命之人的百姓來投了,后續各州府都會進一步拼死抵抗,因為大家都知道城破了都得死。各地的富戶和貪官也會被逼得不得不拿出錢糧來分給窮人助守。如果沒有這個例子,方臘的人望和民心期待就無法徹底打掉。
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,讓杭州短暫被方臘拿走,也是一塊試金石,他拿下了杭州,也就失了人心。就像秦始皇一開始一路高歌猛進,但是拿下齊國后,旋即發誓如放屁、毀諾把齊王建餓死在松林里,秦也就十年而亡了。
因為有些歷史轉折點上的暴行,消費的是此前多年積累下來的信任,讓天下人看清某些人所謂的為民、守信,都是一時演的。等到演得騙到人、撈到了他們此生能撈到的最大一筆好處之后,他們就不演了。”
趙子稱甚至可以推測,如果方臘沒有打破杭州,沒有得到第一個富到足夠讓他不要臉不再演的州府,那方臘的人設就有可能繼續保持下去。
如果趙子稱和劉光世、韓世忠立刻出擊,把方臘的兵殺掉大半,通過幫方臘減少人口、減少吃飯的嘴的方式來解決其軍糧問題,那方臘就能繼續扮演“仁義之師”,還有更多更南方的軍民被方臘的偽裝面目所騙。
那樣方臘還會持續蠱惑到更多人,說不定叛亂持續得就更加曠日持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