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按照金國人后來的說法,“當初太祖在世時,大金已經打下了燕京,但卻仍然信守諾言,將燕京還給了宋國。哪怕后來太祖駕崩了,太宗上來后,依然遵守了諾言,直到數月后宋人變本加厲、越來越欺人太甚……”
但如果讓世人知道完顏阿骨打不是猝死、而是日久纏綿病榻,那么金國人強調的那種“忍讓”的道德制高點,就要被極大削弱了。
這兩者的最大區別,就在于“猝死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即將要死了的”。
一個不知道自己馬上要死的人,主動選擇遵守盟約,就可以解釋為他是真心實意守約,而非因為客觀限制無法行動、別無選擇而守約。
而如果阿骨打知道自己快死了,他再采取保守的外交策略,說不定就不是真心的,而是為了避免在自己死后出現權力真空導致的問題,是出于無奈的權宜之計。
雖說外交借口從來就是講究“論跡不論心”的,但如果能在論心層面多撈一點大義名分,也總歸是好的。
前者不毀約,是“乃其不欲,非其不能”,后者不毀約,只能說是“非其不欲,乃其不能”。
金國為了讓北宋看起來像是毫無爭議的背約方,就需要強調自己守約是出于本心,而非被迫。塑造阿骨打猝死,就可以消除他因預見死亡而被迫守約的可能性,從而強化金國的道德立場。
將一個歷史偶然性的選擇,美化成了道德必然性的選擇。
……
徹底想明白歷史上金國人可能的造假動機、并且靠著開對歷史先知先覺的掛提前逆推了金人的行動邏輯后,趙子稱也就知道自己具體該怎么做了。
首先,他需要把這部分推演當中、可以自圓其說的部分,挑一些不會暴露其穿越先知的內容,跟童貫對齊一下,爭取讓童貫別那么急,讓童貫相信“眼下金國人應該比我們更急”。
至于跟皇帝直接說,那就不太靠譜了,因為童貫肯定不會允許他跟皇帝說的。皇帝現在還不知道童貫在河北前線打得有多爛、需要從金國人手上贖回的利益有多大呢。
只要趙子稱找到皇帝,童貫這兒就捂不住蓋子,徹底穿幫了。
所以趙子稱最多以“希望童樞相看清情況,以國家為重”這樣柔中帶剛的姿態,請童貫自己體面。而童貫或許會擔心“趙子稱越級上奏”,從而稍稍聽取趙子稱的意見,在對金談判上再稍稍強硬一些。
當然,這種硬也是硬不了多久的,最多比原本歷史上多硬一兩個月。童貫畢竟是個宦官嘛,還能指望他硬多久,兩個月就很逆天了。
如果再拖下去,趙子稱還是解決不掉問題,童貫肯定會跟他翻臉、然后堅持按原來的方案辦。
在說服童貫繼續拖延、跟金國人比耐心之后,趙子稱要做的第二件事情,就是盡量旁敲側擊用盡各種手段搜集金國高層的健康動向。
他要確保,偷偷掌握一些“完顏阿骨打就是在宣和五年的六月份就死了”的旁證,哪怕不夠直接,但只要蛛絲馬跡夠多,最后拼湊起來能夠讓天下漢人相信就夠了,因為這些東西本來就是為了統一內部思想、團結內部人心用的,不是打官司用的。
原本歷史上,北宋被金國入侵的前期,民心士氣其實非常低落,這里面一個重要原因,就是漢人百姓軍民自己都有很多覺得“這次開戰就是朝廷不對,是朝廷先違約招惹了韃子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