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內的氣氛頓時凝固,每個人的臉色上都顯現出異樣的色彩。
過了許久,還是華歆率先開口:
“天下是大漢之天下,陛下乃大漢之天子。”
“雒陽乃漢之都城,其所建之宮室,自是為漢家天子而修。”
為漢家天子而修么……?
劉協嘴角微微翹起,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。
他緩緩起身,望了一眼殿外。
“告訴齊王……”
劉協的聲音很輕,“朕……準了。”
是夜,劉協獨自坐在宮中。
既不把玩手中的“莫奈何”,也不說話,就這么坐著。
面上平靜得可怕。
“陛下……”
伏皇后自身后走來,輕輕挽住他的胳膊。
“皇后……”
劉協望了一眼伏壽,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。
“這些年跟著朕,你受苦了。”
伏壽怔了怔,隨即跪坐在劉協身旁,輕輕握住他的手。
“陛下何出此言?能侍奉陛下,是臣妾之福。”
劉協望著案上那盞將盡的油燈,他的手指撫過伏壽粗糙的指尖。
“記得當年董卓將我等強遷至長安時,我二人也是這般蜷縮在一起,周圍滿是死尸。”
“并無飯食可用。”
伏壽眼中泛起水光,她跟劉協走到今天,經歷了很多,又仿佛什么都沒經歷。
只是一直被別人牽著鼻子走。
好似那無根的浮萍,風吹到哪里,便是哪里。
浪卷到何方,便是何方。
“陛下!”
伏壽突然抓住劉協的手,“我們不去雒陽好不好?”
“就說……就說臣妾病了……”
劉協苦笑,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淚。
“傻話,你看這行宮里外,還有幾個是我們的人?”
他指了指窗外隱約可見的黑影。
“那些侍衛,名義上是保護,實則是監視。”
伏壽哽咽道:
“劉備不是漢皇宗親么?他不應該扶持陛下興復漢室么?”
“怎學那董卓、郭汜之流?”
“他比董卓、郭汜要聰明得多,”
劉協輕撫妻子的發髻,“正因劉備是漢室宗親,這漢室興在我手是興,興在他手亦是興。”
“當年曹劉二人,迎朕入陳地,朕得以在兩強之中周旋。”
“如今曹氏一敗涂地,劉備已是獨掌朝廷。”
“以他在朝中的人望,在天下的民望,皇后認為朕此去雒陽會經歷什么?”
伏壽心尖兒一跳,原來他這位丈夫一直都明白。
他什么都明白!
“曹操若勝,他會挾天子。”
“可劉備若勝,他卻會代天子。”
“呵呵呵。”
劉協發出一聲無奈的苦笑,望向身旁的妻子。
“壽兒。”
他第一次喚她的小名,“若到了雒陽,朕不再是天子。”
“你……你也不再是皇后……你會……”
話音未落,伏壽已經抬頭,淚眼朦朧中看見夫君通紅的眼眶。
她突然掙開懷抱,退后兩步,鄭重地行了大禮。
“伏氏阿壽,拜見夫君。”
她以頭搶地,聲音顫抖卻堅定。
“無論夫君是九五之尊還是布衣白身,妾身永遠是夫君的妻子。”
“若天不假年,黃泉路上,妾也要為夫君執燈引路。”
劉協渾身劇震,他想起二十年前大婚那夜。
這個嬌小的少女也是這樣跪在喜榻前,怯生生地說:
“臣妾愿隨陛下同甘共苦。”
那時他只當是場面話。
誰能想到,他劉協苦了一輩子,上天竟會送一位天使到他身邊。
也不知他是幸運,還是不幸。
“起來。”
劉協聲音沙啞,親手扶起妻子。
伏壽卻再也忍不住,撲進夫君懷里嚎啕大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