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哭這些年擔驚受怕的日子,哭那些被鴆殺的忠臣,哭這個搖搖欲墜,不再屬于他們的“漢室江山”。
劉協緊緊摟著妻子,任她的淚水浸透自己的衣襟。
窗外,一輪冷月悄悄躲進云層,仿佛也不忍看這對患難夫妻。
良久,伏壽抬起淚痕斑駁的臉:
“陛下,讓臣妾再為您梳一次頭吧。”
伏壽的手抖得厲害。
她給天子梳了二十年的朝云髻,今后卻要習慣改梳庶民男子的椎髻了。
梳著梳著,一滴熱淚落在劉協頸間。
“別哭。”
劉協握住妻子的手。
“至少今夜,我們不做天子與皇后,只做劉協與伏壽,可好?”
伏壽含淚點頭,取下自己發間的木釵。
她小心翼翼地為夫君綰發,就像民間妻子每日為丈夫做的那樣。
“壽兒。”
“嗯?”
“若真有來世……”
劉協的聲音輕得像嘆息。
“我定再不要投入帝王家,只要與你做對尋常夫妻。”
“我耕田,你織布,我們生一群兒女……”
伏壽從背后抱住他,臉頰貼在他單薄的背上:
“那陛下要答應我,不許再自暴自棄,作踐自己的身子。”
她突然頓住。
原來不知何時,劉協已淚流滿面。
伏壽卻從箱底取出一套粗布衣裳:
“陛下,試試這個。”
那是她偷偷用私房錢,購置來的庶民服飾。
劉協換上后,伏壽退后兩步打量,忽然破涕為笑:
“陛下的樣子,像極了一名教書先生。”
劉協也笑了,拉著妻子的手來到銅鏡前。
鏡中一對布衣男女,哪還有半分天家氣象?
“這樣真好。”
伏壽靠在夫君肩頭。
“沒有江山重擔,沒有爾虞我詐,沒有勾心斗角……”
“不用活得那么累……”
這時,窗外突然傳來更鼓聲,原來是三更天了。
劉協的笑容漸漸消失。
他緩緩脫下布衣,換回天子常服,又讓伏壽幫他重新綰好朝云髻。
“陛下?”
“該準備啟程了。”
劉協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平靜,“去雒陽。”
伏壽望著突然陌生的夫君,終于明白。
即便前方是萬丈深淵,她的天子也會昂首挺胸地走進去。
因為這是劉秀后裔,漢室最后的氣節。
盡管劉備也能代表漢室。
但世人都明白,劉備代表的既不是劉邦的漢,也不是劉秀的漢。
而是一個全新的大漢。
寓言故事里說——
世界樹重新生長,新的世界來了。
……
洛陽城外三十里,旌旗蔽空。
劉備率文武百官列陣相迎。
左列關羽、張飛、馬超等一干虎將。
列李翊、陳登、龐統等謀臣策士。
三千鐵甲列陣道旁,戈戟如林,在春日下泛著森森寒光。
辰時三刻,遠處塵頭大起。
先是十二面龍旗開道,繼而是羽林郎執金瓜、鉞斧、朝天鐙依次而來。
天子鑾駕緩緩而至,八匹純白駿馬拉著金根車。
車頂華蓋垂落十二旒玉串,在風中叮咚作響。
這些車駕、玉旒自然都是劉備為他準備的。
包括羽林郎衛士,也是由青州軍臨時充當。
但不管怎么說,這絕對是劉協這輩子經歷過最大的排場。
他自幼被董卓扶上位,然后又為李傕、郭汜二賊所辱。
之后被奉到陳地小國,渾渾噩噩過了數年。
這還是劉協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,什么叫天子排場,什么叫君臨天下。
劉備上前,躬身行禮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