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聞公近日染恙,朕心甚憂。”
“自中平五年沛國一別,忽忽三十余載。”
“憶昔與公共募鄉勇,討伐黃巾,何等意氣風發……”
曹操聽到此處,干枯的手指微微顫抖,眼前仿佛浮現出當年景象——
年輕的劉備,大耳長臂,目光炯炯。
與自己把酒言歡,共商大計。
程昱繼續念道:
“后公征徐州,備不得已而抗之。”
“此乃各為其主,非備所愿也。”
“及袁術僭越,公與備復聯手討之。”
“袁紹勢大,又并肩而戰之。”
“此二役,備至今思之,猶覺快意……”
“咳咳……快意……確實快意……”
曹操喃喃自語,嘴角泛起一絲笑意。
那是建安年間,他與劉備聯手,在淮河岸邊大敗袁術主。
后又北上,在官渡共破袁紹十萬大軍。
那時的劉備,與自己出則同輿、坐則同席。
兩人常常徹夜長談,議論軍事,不覺疲倦。
程昱的聲音忽然變得沉重:
“……而后中原逐鹿,公與備各為其志,兵戎相見。”
“此乃天命使然,非人力所能改也。”
曹操的笑容僵在臉上。
他想起了赤壁的火光,想起了河南的敗退。
想起了自己一步步被逼入益州的屈辱,以及漢中反擊的高光。
那些曾經并肩作戰的日子,終究化為刀兵相向的殘酷現實。
“……今天下一統在即,然備平生所遇,唯公可堪稱敵手。”
“其余碌碌之輩,不足道也。”
程昱念至此,聲音微顫,顯然被信中內容所震撼。
曹操緊閉的雙眼中,淚水悄然滑落。
他想起當年煮酒論英雄時,自己對劉備說的那句“今天下英雄,唯使君與操耳”。
想不到二十年后,劉備竟以同樣的話回贈于他。
“公之子孫,備必不害之。”
“請足下寬心。”
程昱讀完最后一句,室內陷入長久的沉默。
燭火噼啪作響,曹操的淚水已浸濕了枕巾。
他突然放聲大笑,笑聲中卻充滿悲涼:
“好一個劉玄德!好一個大漢天子!”
“王上……”
程昱擔憂地喚道。
曹操不理,自顧自地說道:
“孤一生……自負智謀超群……”
“唯對劉備……屢屢失算……”
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,“孤至今不知究竟輸在哪里。”
“是因為他有李翊么?”
“孤看不然,量一人之力有窮。”
“一豎子,安得有顛倒乾坤之力。”
“只是孤技不如人,非劉備敵手耳。”
“此乃孤之天命也!”
顯然,曹操面對劉備挫敗一生,將之歸咎為了天意。
就在這時,曹操突然瞪大雙眼,用盡全身力氣喊道:
“既生操,何生備!”
“既生操,何生備!!”
“……”
這一聲吶喊,仿佛耗盡了他全部的生命。
喊聲戛然而止,曹操的身體猛然僵直,隨后緩緩倒下。
“王上!”
程昱與黃權同時驚呼,撲上前去。
只見曹操雙目圓睜,已然氣絕,但嘴角卻掛著一絲難以解讀的微笑。
似是釋然,又似不甘。
窗外,北風嗚咽,仿佛在為一個時代的終結而長鳴。
一代梟雄曹操,至此徹底退出歷史的舞臺。
他沒能挺過章武五年的冬天,終年六十二歲。
消息傳出,軍中震動。
文武百官聞訊,無不或自愿,或被迫捶胸頓足,哀聲震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