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非是臣等吝嗇,實乃府庫僅存三月之糧。”
“江南幅員萬里,欲重振其地,必拖垮九州經濟。”
就連少府孫乾,也顫巍巍補充道:
“去歲并州已有餓殍三千。”
“若抽北糧南運,無異剜肉補瘡。”
“皆是陛下子民,奈何以北民之骨,飼南民之腹?”
當年,為了重振河南的經濟、恢復這里的民生。
幾乎是從河北、青徐、山西大量調撥糧秣、耕牛,甚至是遷徙人口。
耗費數年時間,才將之重振。
百官們實在不想再要第二個“河南”了。
并且,
河南民生凋敝,但畢竟毗鄰京畿。
有著超然的戰略地位與政治地位。
所以國家傾斜資源扶持此地,大家都沒什么問題。
更別提河南士人本就是朝中代表。
可江南不同,
一旦重振了江南,那不等于要讓江南士人在朝中搶走他們的話語權嗎?
利益蛋糕已經瓜分的差不多了,大臣們實在不想有新的玩家繼續進來。
故面對江南凋敝問題,
朝中大臣們都選擇了消極態度。
他們不希望江南崛起,更不希望江南的新貴們崛起。
但劉備作為皇帝,肯定是希望南北勢力能夠均衡的。
讓北方勢力過于強大,于皇權是不利的。
于是,劉備轉向袁胤,問道:
“國舅掌邦計,果真別無他法否?”
袁胤額間沁汗,象牙笏板微微顫抖:
“去歲至今,已從河北、青徐調糧二百五十萬石。”
“山西餓殍之事確非虛言。”
“若再調糧,恐生民變……”
孫乾無奈嘆息:
“我等對江南百姓的遭遇,感到十分遺憾與同情。”
“可我想,臣等無法對江南之民提供任何幫助。”
言至此處,已是聲帶哽咽。
御座上的五指緩緩收攏,青龍紋樣的袖緣微微顫動,然后是一聲長嘆:
“早朕知戰事耗費頗巨,卻未料至此。”
“果然應了孫子兵法:”
“兵之國之大事也,死生之地,存亡之道,不可不察。”
二十萬大軍的征伐戰事,對民力、國力的損傷還是遠超劉備的預期。
也難怪當初李翊會對伐吳態度慎之又慎。
不過好在,戰事的結果是好的,沒有徒勞無功。
否則來年再征,對百姓又是一場劫難。
面對劉備的嘆息,羊衜冷笑出聲:
“若南征未發二十萬大軍,何至如此困窘!”
話落。目光似無意掃過文臣首列。
這話顯然是沖著內閣首相李翊去的,他劍眉陡立,犀帶撞得玉階鏗然作響。
“羊公!爾是質疑老夫南征的方略調度么?”
“下官不敢。”
羊衜躬身卻不讓辭,“只是二十萬之眾,每日耗糧便達六千石。”
“若是當初遣十萬精兵……”
“放肆!”
武臣列中炸響驚雷,張飛虬髯皆張,怒吼道:
“莫非戰事速勝,反壞了爾等算計?”
“江南既定,新俊當起,爾等舊臣可是懼失權柄耶?”
此言如石擊靜水,羊衜等人面色霎時慘白。
甚至有人手中笏板失手墜地,清脆聲響在大殿回蕩。
“益德住口!”
劉備拂袖而起,九龍冠冕珠玉搖動。
“……李相籌劃無差。”
“若不用泰山壓頂之勢,使孫氏負隅頑抗,涂炭更甚今日。”
天子步下丹墀,玄衣纁裳拂過跪地的眾臣:
“朕所思者,非戰之過,而是戰之后。”
“江南百姓啜泣之聲,豈因疆場勝負而絕于耳乎?”
殿外秋風卷起落葉,拍打著朱漆大門,似萬千饑民嗚咽。
劉備背著手,眉頭擰起,沉聲喝道:
“即減宮中用度三成,宗室俸祿減半。”
“明日開啟洛口倉,先調十萬石糧救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