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原來子玉你,亦未寢。”
李翊暗想,他為什么未寢,你心里沒點數嗎?
李翊緩緩斟酒:
“……臣已知曉。”
窗外秋風嗚咽,仿佛帶著江南百姓的哀哭。
“臣愿以全家性命擔保,陳元龍絕無二心。”
“此刻若調兵防備,反逼忠臣生變!”
“愿陛下以大局為重,勿要在此多事之秋,多生事端,自亂陣腳。”
劉備沉聲說道:
“朕非猜忌之君,也了解陳元龍的為人。”
“然史書斑斑……”
“滅吳之功,還有二十萬大軍在前線。”
“朕雖不想疑,但僅憑此現實,便足以令朕寢食難安了。”
話未說完,忽聞更鼓聲破空而來。
三更天了,炭盆里爆出最后一點火星。
“愛卿明察秋毫,但你要明白。”
劉備目露精光,表情十分嚴肅。
“朕是一國之君,萬民之主。”
“再不能像以前那般,感情用事了。”
“朕必須為社稷計,為萬民計。”
“按理說,這些話,朕本不該對你說。”
“但你與朕情同手足,從不相疑。”
“以卿之才智、成熟穩重,除卿之外,朕再難找到第二個可共言語之人。”
說到這里,劉備又是一聲嘆息。
他頹然坐下,撫著額頭,似乎有些焦頭爛額了。
“破吳功高,擁二十萬貔貅。”
“若生異心,江南恐再陷血海!”
“昔卿力主先滅吳,今吳已亡,該當如何?”
李翊徐斟熱酒:
“吳雖滅,江南遺民猶食糟糠,衣不蔽體者十之五六。”
“臣以為當開倉賑饑,緩圖其后。”
“非臣推諉。”
李翊正色奉觴。
“打天下易,守天下難。”
“今吳地世族暗結,山越未賓。”
“若急收兵權,恐生大變。”
“愿陛下假臣三月,必使江南真正歸心。”
月光映得劉備須發皆白:
“三月后待如何?”
“……至少讓江南百姓,先熬過這個冬天再說。”
微微一停頓,李翊似想起什么事。
“……既然陛下來找老臣了。”
他緩緩放下酒盞,青瓷底托叩在紫檀木案上發出輕響。
“老臣這里亦有要事稟奏。”
劉備執壺為首相斟酒,琥珀色的酒液在盞中漾開漣漪。
“李相但說無妨。”
李翊自袖中取出一卷帛書:
“數日前梁王與魯王在溫縣起了爭執,竟為是否誅殺孫魯班之事險些兵戈相向。”
他展開密報,小心翼翼呈給劉備。
“魯王主張立斬吳國公主以震懾江東余孽。”
“梁王卻以‘殺降不祥’力諫,二人當庭拔劍相向。”
“哦?竟有此事?”
劉備輕笑出聲,指尖輕扣案幾。
“朕這兩個兒子名為監軍,倒教愛卿派人監看著了?”
李翊驀然抬頭,幾根銀須在燭光下如雪浪翻涌。
“陛下不亦遣繡衣使者監視前線乎?”
“想必早已知曉此事。”
“臣只是順勢將此事奏稟罷了。”
他向前傾身,酒盞在掌中微微搖晃。
“老臣敢問陛下,如何看待二王僭越之事?”
“年少氣盛,原是常情。”
劉備執盞淺啜,目光越過窗欞望向南方。
“當年朕與云長、益德在涿縣相識之時,不也常為軍策爭得面紅耳赤?”
“可幾十年過去,你看我三兄弟之間,情誼有半點減損否?”
“未有也!”
“只變得更加深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