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非血緣尚且如此,親兄弟之間又豈會同室操戈,行禽獸之事?”
“然則二王竟欲兵戈相向!”
李翊突然提高聲調,案上燭火為之一顫。
“若非陳元龍及時奪劍止之,只怕……會釀成大禍。”
不等他說完,劉備已擺手截斷話頭:
“終究未曾動手,不是么?”
他轉著酒盞沉吟道:
“伐吳大業未竟,他二人存些爭勝之心,倒比庸碌無為強上許多。”
“李相昔日在朝堂上,不也常言‘鯰魚相競,方能激濁揚清’么?”
殿內一時寂然,唯聞更漏滴滴答答。
李翊凝視著酒液中沉浮的燈影,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顯然,不論是劉備還是李翊,都派遣了自己的眼線到前線去。
所以二王爭執之事,兩人其實第一時間就知道了。
但李翊確信一件事,
那就是劉備知道的信息,肯定比自己要少上許多。
少的是哪些信息呢?
那就是二王爭執之時,
魯王一度談到了“儲君”、“大位”等詞匯。
這些詞匯都是相當敏感的。
劉備的眼線,是百分之一百不敢將這些內容報給劉備的。
而即便是李翊的眼線,也只敢非常隱晦地向自己透露這些內容。
在短暫的沉默過后,李翊又接著問道:
“今東吳已定,二王監軍之職早畢。”
“陛下何不令其各歸封國?”
“河南啊……”
劉備輕嘆一聲,起身走向懸掛的坤輿圖。
“當年封理兒在梁國,永兒在魯國。”
“本是憐其年幼需朕照拂,故將他們留在河南,離洛陽近。”
“如今中原復蘇,百姓安居……”
他以掌撫過江南之地,“李相你看。”
“吳會之地經戰火蹂躪,千里沃野盡成蒿萊。”
李翊蹙眉沉思:
“陛下之意是?”
“朕欲改封二王于江南。”
劉備指尖重重點在建業與會稽兩處。
“朕百年之后,太子坐鎮中原,二王開發東南。”
“兄弟三人鼎足而立,共扶漢室——”
“相國以為此策如何?”
燭花嗶剝作響。
李翊默然良久,方才開口:
“昔周公輔政,管蔡作亂。”
“漢文帝寬厚,猶有七國之禍。”
“老臣只怕……”
他忽然舉盞一飲而盡,嘆道:
“只怕陛下慈父之心,終難料蕭墻之變。”
劉備聞言大笑,執壺為老臣續酒:
“李相多慮了!朕這些兒子……朕……”
話至半途,卻忽轉緘默。
惟見杯中酒液蕩出細碎漣漪。
李翊方才舉的例子,劉備一直都是知道的。
直到李翊剛剛再次點出,劉備都沒太放在心上。
可仔細去想,似乎也能察覺到有一絲不妥。
最終,劉備轉移話題,舉盞相邀道:
“且飲此杯——”
“明日朝會,還需李相擬旨改封。”
兩只酒盞在空中輕觸,清越之音繞梁不絕。
窗外忽起秋風,卷著零落桂瓣掠過宮燈。
劉備信步走過紫檀木書架,指尖掠過整齊排列的書脊,忽然駐足笑道:
“朕記得三年前來相府時,尚見竹簡與帛書各半。”
“如今滿架皆紙冊,李相推廣造紙之術,當真成效卓著。”
他抽出一本《戰國策》輕捻紙頁,但見墨跡透紙而不暈,不由頷首:
“民間如今藏書成風,洛陽紙價也降了下來,竟成往事矣。”
李翊執燭近前,昏黃光暈在紙頁上蕩開漣漪:
“……陛下圣鑒。”
“今各州郡官學皆備紙書,寒門學子購書所費不過昔日十之一二。”
他將燭臺置于案上,銀須隨著激動的呼吸微微顫動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