諸將見此情景,皆掩面不忍視。
唯臧霸捧首級面北而拜:
“臣臧霸謹依法度,誅逆將昌豨!”
說完,扯裂戰袍裹住首級,厲聲道:
“將之厚葬,敢有輕慢者斬!”
是夜,暴雨傾盆,臧霸獨坐昌豨墓前。
孫觀尋至時,見其發間竟染霜白,掌中緊攥半塊玉玦——正是當年泰山結義信物。
“兄長何苦這又是何苦?”
孫觀哽咽難言。
“朝廷不都說了,對昌豨以柔和處理。”
“陛下念在咱們泰山將多年軍功的份兒上,也不打算繼續追究此事。”
“昌豨完全可以不死,兄長殺之又悔。”
“豈不惹人恥笑?”
“……我并未后悔,殺之非我本愿,但實在是形勢所迫耳。”
孫觀一愣,問:
“兄長此言何謂?”
臧霸望海長嘯:
“今日殺友明法,他日青史之下,自有公論!”
驚雷裂空而過,照得他面上淚痕如劍刻般分明。
東海平叛的捷報與昌豨死訊,由六百里加急直送洛陽。
這日劉備正與李翊對弈于北宮凌云臺。
忽見侍中疾步而來,錦匣中血書奏章猶帶海風咸腥。
“臧宣高竟私斬昌豨?”
劉備拈白子懸于枰上,棋局頓成僵勢。
李翊羽扇輕點昌豨請降表:
“陛下且看此句‘愿效犬馬于臧公麾下’——”
“其心未嘗歸漢,實歸臧霸耳。”
昌豨投降當晚,由于擔心回到洛陽后會被收拾。
所以選擇了留在臧霸身邊。
可萬沒想到,最想殺他的正是臧霸。
忽聞殿外喧嘩,原來徐州使者兼程抵京,呈上張遼密奏。
劉備展絹細觀,見字跡蒼勁如戟:
“……霸誅豨時,海水赤三日不退。”
“然軍法森森,豈容私情?”
劉備覽畢,擲子長嘆:
“昌豨若真忠漢,何不徑來洛陽見朕?”
“其自擇死路,實天命也!”
翌日大朝,
果不其然,有御史大夫出班痛斥:
“臧霸專戮降將,當削爵問罪!”
當然眾官彈劾臧霸也有理由。
那就是張遼是拿著朝廷的文書去勸降昌豨的。
明確說了只要及時醒悟,朝廷不會降罪。
臧霸卻將他殺了,朝廷威嚴何在?
見此,劉備沖李翊使了個眼色。
李翊會議,出班奏道:
“啟稟陛下,去歲昌豨私征魚鹽稅倍于常制,今臧霸盡散其財于民。”
又取出一本賬冊示眾。
“此乃昌豨暗通高句驪人的密函,幸為臧將軍截獲。”
劉備倏然起身,赤綬玉帶掠過御案:
“傳朕旨意!”
劉備聲震藻井,大聲道:
“加封臧霸為青徐副都督,歲增食邑三千戶。”
“另賜東海昌氏幼子爵關內侯,著瑯琊郡府供養。”
滿殿愕然間,李翊出面解釋道:
“諸公不見臧霸自請削爵三等的奏表么?”
眾臣方悟圣意:
誅昌豨明法度,賞臧霸安人心,撫孤兒顯仁德。
天子手段,實乃一石三鳥。
暮春細雨里,新詔乘赤車傳出洛陽。
臧霸跪接圣旨時,東海正值大潮。
只見他將軍印綬供于昌豨墓前,取酒酹地:
“弟見否?天子圣明如日月,霸今日始知為漢臣之道!”
浪濤聲中,忽見少年披麻戴孝而來,乃是昌豨之子。
臧霸解下御賜麒麟鎧披其肩:
“汝父之過,汝不必承。”
“他日沙場,當共赴征程。”
少年泣拜而去,海邊留下深淺兩行足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