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門頭簡樸,無所雕飾,門邊上掛著紗燈,光照透出,映著燈上的“棠園”二字。
王府司馬鄧廉上前叩門,沒多久,門便開了。
里頭出來個僮仆,恭敬做禮,打著個燈籠,迎了司馬雋進門。
待穿過幽深的竹林,院里別有洞天。前方出現一道溪流,邊上,有些亭臺樓閣。其中一處小軒上,降了竹簾,隱約可見人影晃動。
這里是司馬雋的父親老豫章王早年置下的園子,因著位置偏僻,不似王府招搖,通常作為會客之用。能進來的人,都是私下結交之人。
雅間里,鷹揚將軍褚越已經獨坐多時。
他是司馬雋的摯友,與司馬雋年歲相當,曾在豫章王麾下效力。他的父親是國子監祭酒褚逢春,喜好清談。憑著談玄上盛名,和謝氏越走越近,有了交情。而后謝氏宗主謝鯤做主,向外兵曹請令,將褚越調至北府。
褚越生性灑脫。
他倚著水榭的美人靠,見得司馬雋來,對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:“我還以為世子脫不開身,要爽約了。”
褚越向來愛飲酒,不過當下正值豫章王的喪期,此間只有茶水,他也只好飲茶。
司馬雋就著仆僮端來的水,凈了手。
“為何脫不開身?”
褚越笑一聲:“貴府那位嶺南的王妃回來了?昨日不少人見著了,聽聞生得仙姿玉貌,無人不是驚艷。我想著,世子縱然是根木頭,也免不得要多看兩眼。”
“發什么瘋?”司馬雋知他的脾性,不理會這譏誚,問道,“婚事籌備的如何?”
“早籌備好了。本來五月的婚事,只不過常陽侯謝鯤去年底戰死,阿茹這侄女也須服喪,婚期延到了十月。該有的都有了,就等著迎親。”
司馬雋頷首,問:“我讓你打探的消息呢?”
褚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,也給司馬雋倒了一杯。
“王磡和常陽侯世子謝霄么?他們沒有走動。莫說王磡,連個姓王都沒去找過謝霄。我想著,興許王磡就沒打過北府的主意。”
“不無道理。”司馬雋道,“不過王磡是后起之秀,手上無兵,只靠著太后和長公主的支持。與百年前的瑯琊王氏相較,乃大大不如。也就是圣上沉迷修道,才讓他鉆了空子。待太子登基,他若無兵權,必定鎮不住太子。當下,北府兵駐地離建康不過百里,占據著江水入海的咽喉,以及南北水路的關口,有地理交通之便,是王磡的無二之選。北府主帥謝鯤戰死,謝霄又在喪期,北府群龍無首,只靠著個左將軍程瑜不頂事。北府正值最為虛弱之時,王磡不出手奪權,更待何時?”
褚越沉吟。
北府的兵權,一直是個懸而未決的難題。
北府擁兵十萬,拱衛建康,是煊朝最大軍府。
然而,如此重要的兵馬,其實際兵權卻并非掌握在朝廷手中。
這怪象需得從百年前說起。
當年元帝南渡,定都建康,是局勢所迫。司馬氏在江左的根基本就薄弱,立足艱難,幸而有各大士族的支持和擁護,才得以坐穩皇位,進而支撐到今天。
然而,這些支持并非憑空得來的。作為交換,司馬氏允許士族在江左擇地安置族人、仆僮和同鄉,占有田地。久而久之,士族在地方的勢力越發壯大,甚至發展出自己的兵馬。這些兵馬雖然掛著朝廷的名號,實則與士族的私兵無異。要指揮這些兵馬,仍需仰仗士族中人。
朝廷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只因士族的兵馬并非沒有好處。朝廷羸弱,手中的禁軍僅五萬,無論兵力還是財力上,都無力維持各州郡的安穩。而士族手中的兵馬正彌補了這一空缺。只有他們不反,一切都好說。
朝廷只能盡力安撫,但誰都明白,地方私兵始終是個隱患,遲早要出事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