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將牌撞在綠絨桌布上發出悶響,李金花摸到一張紅中,指腹的老繭蹭過凸起的紋路。六月的穿堂風裹著隔壁油鍋的焦香,她聽見孫子小寶在扯自己衣角,塑料涼鞋不停踢著條凳。
"奶,手機!"五歲男孩的聲音像剛揭蓋的蒸鍋,白茫茫的熱氣直往人臉上撲。李金花瞥見牌友皺起的眉,忙從人造革挎包里掏出老年機,"玩坦克大戰去,乖啊。"布滿劃痕的屏幕亮起時,孩子眼里的水汽瞬間蒸發了。
這是2009年的黃昏,筒子樓外墻的爬山虎正在瘋長。小寶蜷在掉漆的折疊椅上,拇指機械地按著方向鍵。游戲音效混著洗牌聲,在狹長走廊織成一張密實的網。
王建國端著搪瓷缸過來時,孫子正把手機往水泥地上摔。"小祖宗!"他慌慌張張從冰箱頂上摸出兒媳婦淘汰的智能機,"這個能切水果,唰唰唰——"老人枯枝似的手指在屏幕上劃動,映出孩子驟然發亮的瞳孔。
蟬鳴最盛的季節,防盜窗欄桿在水泥地上烙出細長的影。小寶升初一那年,那臺貼滿卡通貼紙的手機已經卡得劃不開鎖屏。"我要買新的!"他把數學試卷拍在飯桌上,油漬順著59分的紅字暈開。李金花正在盛絲瓜湯,瓷勺"當啷"磕在鍋沿。
爭吵爆發時夕陽正斜穿過陽臺,鐵欄桿在爺孫倆身上印下囚牢般的條紋。小寶突然抄起塑料板凳,攀著洗衣機竄上窗臺。生銹的合頁發出慘叫,七樓的風掀起他校服下擺。"給不給?"少年嗓音帶著變聲期的沙啞,腳后跟懸在虛空里搖晃。
王建國手里的蒲扇掉了,李金花打翻的湯碗在瓷磚上裂成青花碎片。當最新款手機遞到窗邊時,小寶咧嘴笑了,汗濕的掌心在窗框留下深色指印。那天之后,防盜窗里多了把銅掛鎖,鑰匙藏在電視柜第三個抽屜,和小寶的出生證明壓在一起。
期中考試那天清晨,小寶把滾燙的開水澆在了爺爺手腕上。王建國握著的老人機還在播放交通安全提示,水蒸氣從皺縮的皮膚上升起,像某種詭異的慶功煙。孩子站在廚房門口,屏幕藍光映得他眼白發青:"叫你刪我游戲。"
急診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,李金花用棉簽蘸著碘伏,看見老伴腕上水泡亮得像手機呼吸燈。走廊長椅冰涼,她數著墻上的健康教育海報,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麻將館的下午。如果當時沒遞出那個手機,此刻手背上應該枕著孫子毛茸茸的腦袋,而不是結著褐色的藥痂。
入冬后第七次維修人員上門時,小寶正把路由器往地上砸。"斷網?"他扯著維修員的工牌鏈子,指甲縫里還沾著昨天打翻的辣椒油,"信不信我把這棟樓網線全剪了?"李金花塞紅包的手抖得厲害,硬殼紅包擦過對方制服發出窸窣響動。
年夜飯桌上清蒸鱸魚涼透時,小寶屋里的游戲音效還在震動樓板。王建國按著隱隱作痛的腕骨,聽見煙花在遠處炸開。陽臺上新裝的防盜網把夜空切成菱形碎片,某個瞬間他錯覺那些鋼條正在收縮,像數碼相機的對焦框般套牢整個家。
正月十五的月光被霧霾稀釋成毛玻璃,小寶踹開房門的聲音驚醒了整棟單元樓。"老不死的敢藏充電器?"他掄起的臺燈底座在墻上鑿出蛛網裂痕。李金花護著抽搐的老伴,看見孫子瞳孔里跳動著手機充電時的紅光,那顏色和她當年在麻將桌上摸到的紅中一模一樣。
就在小寶揚起手還要動手時,突然一陣劇烈的震動傳來,整棟樓都搖晃起來。原來是發生了地震,房屋的墻皮簌簌掉落,天花板也開始出現裂縫。小寶一下子慌了神,手中的臺燈掉落在地。
李金花顧不上害怕,急忙拉著小寶往門口跑,王建國也強忍著手腕的疼痛跟在后面。樓道里滿是驚慌失措的人,大家都在往樓下涌去。他們剛跑到樓下,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巨響,筒子樓的一角已經坍塌。驚魂未定的三人相擁在一起,劫后余生的恐懼讓他們緊緊依偎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