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婆婆?還有沒有你?啊?”
張志強的目光從母親激動的臉上,移到林薇身上。林薇依舊低著頭,抱著孩子,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死寂的絕望里,只有肩膀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,像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。她赤著的雙腳沾滿了灰塵,腳踝處甚至有幾道被樓梯刮破的血痕,凝固的暗紅在慘白的燈光下觸目驚心。她身上那件單薄的睡衣,胸前還殘留著孩子嘔吐的藥漬,散發著酸餿的氣味。她的頭發被汗水浸濕,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,嘴唇被咬破了,滲出的血珠凝固在嘴角,像一道絕望的傷口。她沒有看張志強,只是死死地盯著懷里呼吸急促的孩子,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囂和指責都已與她無關。
張志強看著妻子這副模樣,眼神復雜地閃動了一下,眉頭擰成了疙瘩。他張了張嘴,似乎想對林薇說什么,但最終,那目光還是轉向了母親,帶著一種習慣性的、息事寧人的疲憊。他伸出手,試圖安撫地拍拍王桂芬的背。
“媽,媽,您消消氣,消消氣。”他的聲音有些沙啞,透著濃重的無奈,“孩子生病大家心里都急。薇薇她……她也是著急孩子,怕出事。”他頓了頓,目光飛快地掃過林薇毫無血色的臉,又迅速移開,像是怕被那死寂灼傷,最終落在地板上散落的冰塊上,聲音低了下去,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調和,“媽……她也是好心,想快點讓孩子退燒。老法子……可能有時候……不太適合現在了。您別氣了。”
“好心?”王桂芬的聲音陡然拔高,尖利得能刺穿耳膜,她猛地甩開兒子的手,指著林薇,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,“她這叫好心?她這叫忤逆!叫歹毒!撞開我,搶走孩子,還赤腳跑出來,讓街坊鄰居都看我們老張家的笑話!志強,你睜開眼看看,這就是你千挑萬選的好媳婦!她今天敢撞我,明天就敢騎到我頭上拉屎!她心里根本就沒你這個丈夫,沒我這個婆婆!”
護士實在看不下去了,厲聲打斷:“夠了!這里是醫院!要吵出去吵!孩子現在需要安靜和治療!體溫計時間到了,家屬快拿出來!”她轉向林薇,語氣稍緩,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。
張志強被母親吼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,那精心打理過的發型此刻亂得像雞窩。他上前一步,想從林薇懷里接過孩子:“薇薇,給我吧,我來抱。你……你去旁邊歇會兒。”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緩和。
林薇卻像是被針扎了一樣,猛地縮緊了手臂,將孩子更深地護在自己懷里。她終于抬起了頭。那張臉在慘白的燈光下毫無血色,嘴唇是干裂的青白,唯有眼睛,那雙曾經蘊藏著溫柔和期待的眼睛,此刻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,里面翻涌著張志強從未見過的、濃稠到化不開的冰冷和絕望。那眼神里沒有憤怒,沒有控訴,只有一片死寂的廢墟。她看著張志強,看著他臉上那熟悉的、試圖和稀泥的疲憊和為難,看著他那抓撓頭發、仿佛承受著天大壓力的動作。
“好心?”林薇的聲音響了起來,沙啞得像砂紙摩擦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封的深淵里艱難地摳出來,帶著徹骨的寒意,“她好心?用白酒擦一個高燒驚厥邊緣的孩子?那是好心?”她的目光死死釘在張志強臉上,那眼神銳利如冰錐,直刺他眼底,“那你呢,張志強?”
她頓了頓,胸膛劇烈起伏,仿佛要耗盡全身的力氣才能說出后面的話:“孩子燒到39度多,吐得昏天黑地,哭得快背過氣的時候,你在哪里?在你那些推不掉的應酬上?在你媽嘴里那些‘男人該有的體面’上?”她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凄厲,“你媽說‘老法子好’,你媽說‘我當年帶大你怎么怎么’,你就只會說‘媽也是好心’!張志強,你的心呢?你的心長在誰身上?在這個家里,在你老婆孩子身上,還是永遠只長在你媽那張嘴上?”
林薇的話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匕首,狠狠捅進張志強的心臟,也捅破了這急診室里勉強維持的虛偽平靜。王桂芬的尖叫如同拉響的防空警報:“你放屁!你敢這么跟我兒子說話!反了!反了!”她張牙舞爪地就要撲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