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就這樣定定地看著鏡中的自己,看著這個被生活磋磨得面目全非、只剩下一具空殼的女人。是誰?這個蒼白、狼狽、眼神如同死水的女人是誰?那個曾經對婚姻滿懷憧憬、以為能用真心換來真心的女孩去了哪里?那個在孕吐時渴望一碗絲瓜湯、在月子夜里渴望一杯溫水的女人,她的聲音為什么再也發不出來?
鏡中的影像開始模糊、扭曲。不是淚水,而是一種靈魂深處的震顫。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洪流從心臟最深處決堤而出,瞬間沖垮了所有強行構筑的堤壩。那不是激烈的悲慟,而是無聲的崩塌,是信仰的徹底粉碎,是自我認知的徹底湮滅。
“呵……”一聲極其輕微的氣音從她干裂的唇間逸出,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、空洞的自嘲。她抬起手,冰冷顫抖的指尖,輕輕撫上鏡中那張同樣冰冷麻木的臉。指尖劃過深陷的眼窩,劃過凝固著血痂的嘴角,動作緩慢而僵硬,仿佛在觸摸一具陌生的尸體。
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了腳步聲,停在了隔間門外。是張志強。
“薇薇?”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,帶著一種刻意放低的、試圖緩和的語調,卻依舊掩不住那絲習慣性的、令人作嘔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,“你……在里面嗎?孩子醒了,護士說溫度基本正常了,觀察一下沒事就可以回去了。”他頓了頓,似乎在斟酌詞句,那套陳詞濫調最終還是滑了出來,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理所當然:
“媽年紀大了,腦子軸,脾氣是臭了點……可你看,孩子這不也沒事嗎?”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試圖“翻篇”的輕飄,“你就……別往心里去了,行不行?咱們回家,啊?一家人……別鬧得這么僵。媽她……唉,她也不容易。你就……體諒體諒點?”
“體諒”。
又是這個詞。像一把生銹的鈍刀,再次狠狠捅進林薇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臟,然后殘忍地攪動。
鏡中的女人,那雙枯井般的眼睛,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。嘴角那抹空洞的自嘲弧度,猛地僵住,隨即極其緩慢地、一點一點地向下撇去。那不是一個悲傷的表情,而是一種極致的冰冷在瞬間凍結了所有肌肉。一股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洶涌的、足以凍僵靈魂的寒意,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,讓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。
她的目光,從鏡中自己那張死寂的臉,緩緩地、機械地向下移動。落在了洗手臺下方那個潔白的、橢圓形的浴缸上。浴缸邊緣,一個銀色的水龍頭安靜地矗立著。
沒有思考。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。她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,僵硬地彎下腰,伸出那只冰冷、指節發白的手,握住了水龍頭上冰冷的金屬旋鈕。
然后,用力,擰開。
“嘩——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