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悶熱,空調賣力吐著冷氣,卻驅不散林薇心頭的冰寒。丈夫張偉的聲音悶悶地響在狹小的客廳里,像隔著層厚重的棉被,每一個字卻都沉重地砸在她心上:“……實在周轉不開了,薇薇,你看,咱們這房子……要不先賣了?”
林薇猛地抬起頭,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。燈光下,張偉的臉帶著一種疲憊又近乎懇求的焦灼,眼神躲閃。
“賣了?”林薇的聲音有些發緊,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,“賣了我和囡囡明年睡天橋底下嗎?她明年就上小學了,學區怎么辦?現在這行情,你知道賣出去得虧多少?”那每一塊磚瓦,都浸透了她十年加班熬夜、精打細算的心血,是她在這個城市里唯一扎下根的憑證,更是女兒未來的起點。
張偉煩躁地抓了把頭發,語氣急促起來:“怎么會沒地方住?老家不是還有房子空著嗎?孩子上學的事好辦,回老家讀,正好讓我爸媽幫著帶帶,我們還能輕松不少……”他似乎覺得這是個天經地義、兩全其美的方案。
“不行!”林薇斬釘截鐵,像被踩了尾巴的貓,“房子不能賣!賣了這輩子我還能買回來嗎?張偉,這是我拼了十年命才掙來的窩!”她感覺心口那塊名為“家”的基石,正在被他輕飄飄的話語撬動、崩塌。
“為什么?”張偉霍然站起,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被拒絕后的惱羞成怒,手指幾乎戳到林薇鼻尖,“為什么你就不能幫幫我?我們到底是不是一家人?!”他胸膛劇烈起伏,眼睛因為激動和酒精(林薇聞到了)而布滿紅絲,“你看看你那個好閨蜜小曼!她老公欠了一屁股債,人家二話不說,家里兩套房子全賣了幫老公填窟窿!你呢?你就不能像她那樣,偉大一點?幫我渡過這個難關?”他狠狠喘了口氣,每一個字都淬著毒,“我看你就是不在乎我!壓根兒不在乎這個家!”
空氣凝固了。窗外隱隱的車流聲變得異常遙遠。林薇看著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男人,一股混雜著荒謬、悲涼和極度憤怒的情緒猛地沖上頭頂,燒得她指尖冰涼。她甚至短促地冷笑了一聲。
“偉大?你跟我談偉大?”林薇的聲音冷得像冰渣,“張偉,你睜開眼看看!小曼這些年過的是什么日子?吃的喝的用的,哪樣不是頂好的?她住著大房子開著好車,孩子上著私立,全是她老公一分一厘供出來的!現在她老公倒了,她不賣房?她那些平時沾光的親戚朋友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!那叫責任,懂嗎?”
她的目光銳利如刀,直刺張偉眼底:“你呢?你欠的這些債,有哪一分錢是花在我身上?還是花在囡囡身上了?我買這房子,就是想有個踏踏實實落腳的地方,想讓孩子讀書方便點!這是我的底線!”她胸膛起伏,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,“賣房子?除非我死了!”
“好!好!林薇!你夠狠!”張偉的臉由紅轉青,最后變成一片駭人的煞白。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又走投無路的困獸,猛地一腳踹在旁邊的矮凳上,凳子腿發出刺耳的刮擦聲,歪倒在地。“你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冷血動物!這個家,我看你早就不想要了!”他指著林薇,嘶吼聲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似乎都在簌簌下落,“你根本就不愛這個家!”話音未落,他一把抓起沙發上的外套,帶著一股狂躁的風,狠狠摔門而去。
“砰——!”
巨大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夜里久久回蕩,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。整個屋子仿佛被抽干了空氣,只剩下林薇粗重的喘息和心臟在耳膜里瘋狂擂動的聲音。她僵立在原地,像一尊瞬間冷卻的石像,手腳冰涼,唯有臉頰被憤怒燒得滾燙。女兒小臥室的門緊閉著,剛才那場風暴,不知道驚醒了她沒有?林薇的心狠狠一揪。
過了不知多久,也許只是一分鐘,也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,林薇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,緩緩地、踉蹌地跌坐在冰冷的瓷磚地上。眼淚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涌上來,大顆大顆砸在地面,洇開深色的圓點。委屈、憤怒、恐懼、還有深不見底的失望,像無數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,勒得她透不過氣。張偉那句“你根本就不愛這個家!”如同淬毒的冰錐,反復刺扎著她。這房子,這十年,這女兒……她傾注了全部的愛與心血,到頭來,竟成了他口中“不愛家”的罪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