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曉雯至今記得那個悶熱的下午，母親提著她的行李箱，站在姑姑家門口反復叮囑：“要聽話，要勤快，姑姑家不比我們自己家...”
十三歲的曉雯低著頭，手指絞著衣角。父母要去外地打工，她將被寄養在姑姑家，直到高中畢業。
門開了，姑姑林美芳站在門口，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：“來了啊，快進來吧。”她的目光在曉雯和那只舊行李箱上停留片刻，側身讓出一條道。
表妹李悅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，見到曉雯，只是懶懶地瞥了一眼，繼續盯著屏幕上的卡通人物。曉雯記得去年過年見面時，悅悅還纏著她要一起玩跳棋。
“悅悅，怎么不叫姐姐？”林美芳輕斥道，轉頭對曉雯笑笑，“她就這脾氣，被我們慣壞了。”
曉雯的母親又交代了幾句，看了眼手表，匆匆告別。當門關上的那一刻，曉雯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這一刻被永久地關在了門外。
第一天晚上，姑姑做了紅燒肉。曉雯小心地夾了兩塊，卻發現表妹的碗里堆得像小山一樣高。姑父李建國偶爾問幾句曉雯的學習情況，被姑姑用別的話題岔開了。
“曉雯以后就跟悅悅睡一個房間吧，我已經加了一張床。”晚飯后，姑姑指著次臥里臨時搭起的小床說。那張床緊挨著窗戶，冬天一定會冷，曉雯想。
真正的區別對待從第二天早餐開始。
“正在長身體的時候，多吃點。”姑姑把兩個煮雞蛋放在李悅面前，只給了曉雯一個。曉雯看著表妹碗里的兩個雞蛋，默默剝開自己那個。她才十三歲，不也在長身體嗎？
放學后，曉雯主動幫忙洗碗掃地，姑姑沒有阻攔。而李悅則永遠有理由不做家務——要么作業多，要么身體不舒服。漸漸地，家務活成了曉雯的份內事。
第一個冬天來臨時，曉雯真正體會到了南方室內的寒冷。姑姑家只有一床電熱毯，理所當然地鋪在了李悅的床上。
夜里，曉雯蜷縮在厚厚的棉被里，仍然冷得睡不著。她的腳凍得發麻，無數次在半夜被凍醒。有一次，她實在受不了，悄悄把腳伸向李悅的床沿，想借一點電熱毯的余溫。
偏偏那晚姑姑起夜，從門縫里看到了這一幕。
第二天早餐時，姑姑故意提高音量對姑父說：“現在的孩子真是越來越自私了，自己冷不知道多蓋被子，就知道占別人便宜。”
曉雯的臉霎時燒得通紅，低下頭默默喝粥。李悅得意地瞥了她一眼，那眼神曉雯至今記得。
曉雯成績很好，始終保持在年級前十。而李悅的成績一直在中下游徘徊。于是，每天晚飯后，給表妹輔導功課成了曉雯的新任務。
“你是姐姐，幫幫妹妹是應該的。”姑姑總是這么說。
有一次期中考試，曉雯破天荒地跌出了前十，排到第十二名。周末家庭聚會時，姑姑當著所有親戚的面說：“我看曉雯就是心思沒放在正道上，天天捧著本書裝樣子，還不如多花點時間教教妹妹。”
曉雯咬緊嘴唇，一聲不吭。那天晚上，她躲在被窩里偷偷哭了很久，卻不敢發出聲音。
最讓曉雯難堪的是洗澡問題。姑姑家熱水器容量小，一個人洗完要等半小時才能有熱水。曉雯總是被安排在最后洗，經常洗到一半水就變涼了。有次她感冒了，姑姑還埋怨她：“這么大個人了，洗個澡都能感冒。”
曉雯開始攢零花錢。她省下午餐費，兩個月后終于買了一瓶向往已久的草莓味洗發水。她藏在衛生間柜子的最角落里，每次只用一點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