農歷九月已是深秋。
金陵城雖地處南方,卻也已漸漸有了幾分寒意。
亭院里不知何時起了微風。
吹動著一旁的樹葉,輕輕搖晃,微微作響。
給肅靜冷漠的氣氛帶來了幾分似冷還寒的生氣。
那原本濃得化不開的殺機,轉瞬間便又消失在無形的風中。
來得快,去得也快。
老朱的神色恢復如常,再無喜怒衰樂。
楊士奇身形紋絲不動,目不轉睛,面不變神,微微低著頭,仿若對剛才驟然暴發的殺機毫無察覺。
老朱淡淡問道:“熥兒可是有什么發現嗎?”
“沒有!”楊士奇搖頭道:“殿下不愿再追查下去,也不愿有任何發現。”
“就此打住,才是殿下心中所愿。”
老朱看著他,突然怒道:“咱最疼愛的孫兒,被人行刺了。”
“就這樣不聞不問,不追查了?”
“那咱還算是皇帝嗎?”
“還算是九五至尊嗎?”
楊士奇只是垂頭,目光盯著地板,一轉不轉,更不應聲。
老朱余怒未消,大聲咆哮。
“若是連堂堂皇孫,咱親封的吳王,被人刺殺,都這樣不了了之。”
“那天下百姓有冤屈,誰還能幫他們出頭呢?”
“堂堂大明朝廷,連給吳王追查真兇都做不到,還能幫百姓做什么嗎?”
“熥兒年齡尚輕,不知道這其中的輕重。”
“你從小飽讀圣賢書,寫得一手錦繡文章,道理說得頭頭是道,難道連這一點都不懂嗎?”
楊士奇再不敢坐著了。
連忙將身體移開坐椅,跪了下去,磕頭拜首道:“陛下,草民以為,此事或許就是樸家的人喪心病狂,報復吳王殿下。”
“畢竟,樸家全家男女老少皆被殺,若有流落在外的余孽,因此而對殿下恨之入骨,不顧生死,定要刺殺殿下,亦屬情理之中。”
“如今樸家的余孽都已殺死,此時再大索全城,既鬧得人心惶惶,又毫無必要。”
“就此打住,未必不是良策。”
明明是深秋的天氣。
楊士奇的額頭上,卻已有密密麻麻的汗珠滲出。
盡管自始至終,他都非常淡定。
連臉上的表情,眸中的神色,也都拿捏得當,表現得恰到好處。
然而,此刻的楊士奇,畢竟還只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。
又是平生第一次直面當今皇帝陛下。
還要實行心中醞釀已久的計劃,又不能讓皇帝陛下看出有絲毫不對的地方。
若說一點也不緊張,那肯定是假的。
好在任何人第一次面圣,都會緊張。
特別是皇帝還發了脾氣,那就更加如此了。
這很正常。
并不會因此而引起老朱的懷疑。
老朱沒有接言,他陷入了沉思中。
望向天際蒼穹飄過的朵朵閑云,似乎心緒也隨之飄到了天外。
過了一會兒。
老朱站起身來,左右走動,來回踱著步子。
又過了片刻,方停下腳步。
龍眸低垂,望向地上跪著的楊士奇,道:“這是你的看法嗎?”
“是!”楊士奇道:“回陛下的話,這是草民的看法。”
老朱彎下腰去,看向他低著頭,道:“抬起頭來,看著咱。”
楊士奇只得緩緩抬頭,望向老朱。
老朱將彎著的腰伸直,再度問道:“你就一點都沒有疑慮?不懷疑樸家的背后,還有人指使?”
楊士奇表情鎮定,道:“草民以為,世間的事,不必事事疑慮。”
老朱抬了抬手,很快又放了下去,就仿佛心中有無數復雜難明的情緒,無處發泄一般,振聲道:
“可他是咱的孫兒,大明的吳王,他竟然在金陵城內遭遇刺殺,又怎么能不追查到底呢。”
“要是熥兒有什么三長兩短,咱就是殺十萬人,一百萬人給他陪葬,也不能泄心頭之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