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生死有命!”楊士奇望著老朱,語氣平穩地說道:“陛下以前還有一個好皇孫,不也出意外了嗎?”
“還有陛下的兒子,大明的故太子,身體素來都很好,可今年感染風寒后,就一病不起,竟至薨逝!”
“還有殿下的母親,故太子的太子妃,在生下殿下幾天后,竟不幸殞命。”
“他們也都是陛下的至親之人,難道陛下都要殺百萬人去陪葬嗎?”
他一番話說完,又一次磕頭拜首,額頭死死貼在地面上,臉上的神情便再也看不到了。
老朱卻是呆在了那里,整個人都仿佛如遭電擊,陷入麻木中,一動也不動。
許久,他的手才顫顫巍巍的抬起,指著楊士奇,用極慢的語氣,緩緩說道:“你是想說,他們的死都有疑點,要咱去追查嗎?”
“陛下明鑒,草民絕無此意!”楊士奇語氣急促,連忙快語道:“草民是想說,人生無常,總有意外發生。”
“天有不測風云,人有旦夕禍福!”
“昔日皇長孫的事,是意外!”
“故太子的事,是意外!”
“常妃娘娘的事,也是意外!”
“昨日吳王殿下遭遇刺殺,還是意外!”
“陛下,這世間的很多事,本來就是查不出真相的。”
“又怎么可能事事都有人見到,事事都有證據證物呢。”
“很多事,本來就說不清。”
“永遠也說不清。”
“或許只有老天爺才知道。”
“若每一次有意外發生,都緊盯著不放,大肆追查所謂的真相。”
“則人心不定,社稷不安。”
“陛下,凡事適可而止,就此罷了吧!”
楊士奇的話說完,老朱還站在那里,抬起的手無力垂落。
他臉上的怒意早已消失,但神情中的復雜難明,卻再也掩飾不住。
龍眸內的目光,亦是如此。
就好像一頭猛獸,遭遇了最嚴重的背叛。
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吶喊。
卻靜靜的躺在那里,一動也不動。
任由悲傷流過心頭,散漫全身。
風吹過他的發稍,有幾根或黑或白的頭發隨風舞動。
默默傾訴著那不知是悲傷,是憤怒,是難過,還是仇恨的情緒。
意外被咬而受傷的老虎,在那里靜悄悄舔著傷口,它能忘記被咬的仇嗎?
又會怎么對待咬它的狐貍呢?
“楊士奇,你是怎么想到這些的?告訴咱!”
老朱的聲音很輕,相比之前的怒氣沖沖,此時說話的語氣,卻是平淡了許多。
仿若已然再沒有任何怒意。
只是這看似平靜的背后,有一座火山正在悄然醞釀,等待著隨時爆發!
“草民自幼喜歡讀史書,史書上記載了很多這樣的事。”
楊士奇的聲音也十分平淡,但相比老朱輕柔中帶著復雜情感的語氣,他的語氣非常穩定,和平常一般無二。
“自古以來,天家的人,總是容易出各種意外。”
“翻遍史書,概莫如此。”
“正所謂“天家無私情”。”
“草民深知陛下起于微末,是至情至性之人。”
“但陛下如今已是天子,九五至尊,便不能再和從前一樣了。”
“請恕草民斗膽說一句。”
“天家,總是不一樣的!”
老朱靜靜聽他說完,臉上的神色更加復雜難明了。
他用極低的,微弱無比的,僅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,喃喃道:
“史書有很多這樣的記載嗎?他們這是欺侮咱是泥腿子出身,沒文化,書讀得不多嗎?”
“天家無私情……”
“天家,總是不一樣……”
老朱的臉上,浮現了一抹笑意。
似是自嘲,似是悲哀,又似是滿含刻骨銘心之恨的笑意。
那笑意便宛如深秋里的花,并不溫暖,反而陰寒刺骨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