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待到真歸天的那日,便無需再大張旗鼓。”
“尋一副薄棺,將咱這把老骨頭收拾妥當,派幾個信得過的人,悄悄送進那座早已修好的陵寢便是。”
“天下人也不用知道。”
吉垣心頭猛地一顫,鼻腔里涌上一陣酸澀難明的情緒。
這悲傷,既是為自己無法走出內宮的命運而嘆息,更是為老朱那逐漸逼近的暮年而感到錐心之痛。
太上皇雖曾叱咤風云,如今卻只能在這方寸之地靜待天命,這份蒼涼怎不叫人動容?
向來伶牙俐齒、擅長應對的他,此刻竟呆立當場,忘了接話,更忘了出言寬慰這位歷經滄桑的老皇帝。
忽然,吉垣靈光一閃,似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。
他猛地抬起頭,眼底閃過一絲亮色,腰身微微前傾,恭敬卻堅定地道:“太上皇,奴婢斗膽,覺得您這話說得不全對。”
老朱微微一怔,轉過臉來,目光詫異。
吉垣可是他身邊最貼心的奴婢,素來順從,從不敢有半句頂撞,今兒這是怎么了?
老朱瞇起眼,靜靜等著他的下文。
“依常理看,這事確實棘手得很。太上皇‘死而復生’,要讓天下人接受,談何容易?可這也要看是對誰而言。”
吉垣的聲音里多了幾分振奮:“陛下行事高明,智謀超群,便是諸葛孔明再世,怕也難望其項背。”
“讓太上皇重現于世,對旁人來說,自是難如登天,麻煩纏身。”
“可對陛下而言,卻未必如此。”
“連新政那般艱巨的大事,陛下都能推行得滴水不漏,穩如泰山,可見陛下的手段之高、心思之妙,遠超常人想象。”
“陛下總有旁人想不到的奇招妙計,說不定還能將這件難以啟齒的難題,化作一件舉國歡騰、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呢!”
老朱聽罷,輕輕搖了搖頭,嘴角掛起一抹無奈卻寵溺的笑意,語氣中帶著幾分揶揄與感慨:“你這小子,真當熥兒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不成?”
“便是神仙在世,這事兒也沒那么輕巧就能擺平。別瞎琢磨了,省省心思吧。”
吉垣卻不甘就此罷休,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。
他微微彎腰,笑容可掬地湊近幾分,柔聲道:“陛下心思縝密,妙計無雙,誰又能揣摩透他的想法呢?”
“太上皇,您不去試上一試,怎知成與不成?”
老朱擺了擺手,動作中透著幾分不耐。
“咱若跑去跟他說這事兒,豈不是給他平添難題?咱可開不了這口。”
說罷,他目光一轉,落在吉垣身上:“你要是真想試試,大可自己往外遞個話兒。”
“但記住了,不許打著咱的名號傳什么旨意,也不許耍小聰明故意暗示,讓他誤以為是咱的意思。”
聽到老朱這話,吉垣心頭猛地一喜,像是暗夜里驟然亮起一盞明燈。
他強壓住內心的激動,臉上卻已綻開燦爛的笑容。
果然不出所料,太上皇嘴上雖推辭,可那顆向往自由的心,早已按捺不住了。
若非如此,他怎會松口讓自己傳消息?
雖說不得明言旨意,也不得暗中點撥,可吉垣深信,以陛下的孝心與敏銳,只要得知太上皇在這內宮中過得郁郁寡歡,定會想方設法讓他重見天日。
陛下雷霆萬鈞地推行新政,行事果決,速度迅猛,或許早有這層深意。
新政實施了,天下大局仍穩固,太上皇繼續“幽居”內宮的理由,便已然不復存在。
吉垣越想越覺得有理,心中的希冀如春草般瘋長。
“謝太上皇恩典!”他連忙躬身行禮,聲音清亮,眉眼間滿是掩不住的雀躍。
話音未落,他便轉身,腳步輕快地退到一旁,腦海中已開始盤算如何妥帖地將消息傳出去。
第二天,借著宮內向外傳遞消息的隱秘渠道,吉垣小心翼翼地放出了風聲。
……
入秋之后,金陵城的天氣格外宜人。
秋風清爽,天高云淡,湛藍的天空一望無際,纖塵不染。
趁著這難得的好光景,朱允熥再次來到應天府的碼頭視察。
以往,皇帝出宮絕非小事。
旌旗蔽日,黃土墊道,鑼鼓喧天,聲勢浩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