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允熥深諳一個道理:皇權雖至高無上,卻脆弱如薄冰,只在十步之外。
任你權傾朝野,富可敵國,若身邊近侍起了歹心,便是防不勝防的滅頂之災。
因此,他對身旁的護衛從不輕易責罰,表現得寬厚仁和。
若真有護衛行事不妥,他也不當場發作,而是溫和地將其退回原屬部門。
從何處來,便回何處去。
待他們回到原處,若需懲處,自有原部門處置,井然有序,恩威并施。
這抽調制的確立,便是出于這樣的考量。
更深一層的原因,則是朱允熥不敢將身家性命完全托付于任何單一勢力。
帝王之道在于平衡,性命攸關之事,絕不可輕率交付他人之手。
讓錦衣衛、刑部和新軍三方人馬互相牽制,天樞司居中調度,方能確保萬無一失。
天樞司成立后,除了護衛皇帝出行,還肩負另一重任,即“庇護”朝中重臣。
朱允熥頒下旨意,以彰顯皇恩浩蕩。
凡政務要臣、軍務大員、中樞機要重官、各部堂官,以及外派的巡撫、巡按,甚至帶兵的將帥,皆由天樞司派遣精銳護衛,確保其周全。
這既是天子恩賜,也是無上的榮耀,大臣們自無推辭之理。
這些護衛每隔一段時日輪換一次,返回天樞司述職,新一批護衛則接替上崗。
述職之際,他們自然會向天樞司詳述自己是如何展開工作的,順帶也就將所護之臣的日常起居、言行動向都做了匯報。
這,便是朱允熥的另一層深意。
護衛之名下,實則暗藏耳目,既安大臣之心,又察大臣之行,可謂一舉兩得。
有了天樞司的周密籌備,朱允熥出宮再無繁瑣阻礙,隨行護衛訓練有素,調度得當,他出行比以往順暢了許多。
如今的他,三五日便要外出“巡察”一番。
當然,受限于交通條件,他無法遠離中樞太久,多在應天府轄內四處走動,略盡目力所及之事。
今日,他便來到了應天府的長江碼頭。
站在碼頭高處極目遠眺,十里江岸一派繁榮景象。
江面上,千帆爭流,桅桿如林,浪花翻涌;岸邊,船只往來不息,有的剛剛拋錨靠泊,有的正解纜起航。
無數工匠與腳夫在碼頭間奔忙,肩挑背負,卸下沉甸甸的貨物,又裝上新的輜重,汗水滴落,吆喝聲此起彼伏,勾勒出一幅熱火朝天的盛景。
放眼望去,一艘與眾不同的船只赫然入目。
它高聳的煙囪噴吐著滾滾青煙,宛如巨獸吐息,航行中劈波斬浪,速度遠超周遭的風帆船,氣勢奪人。
這便是大明新生的驕傲——蒸汽機船。
如今,大明的造船廠已成功打造出四艘這樣的巨艦,正式下水,投入使用。
與此同時,更多的蒸汽船正在匠人們的巧手下孕育成型,或在圖紙上精雕細琢,或在船塢中鍛造錘煉,蓄勢待發。
因其技術尚處初創階段,諸多缺陷與潛力都需在實戰中淬煉,為日后的革新奠定根基。因此,這四艘先驅船被悉心安排,航行于金陵至申城,再南下泉州,沿珠江直抵廣州的成熟航道。
這些線路久經商旅考驗,既有江河的平緩,又兼海路的洶涌,正適合全面試探新船的能耐,為未來發展積累寶貴的經驗。
從金陵到廣州,陸路里程約兩千六七百里。沿途南嶺山脈橫亙如屏,峰巒險峻,溝壑縱橫。尋常百姓若憑馬車或快馬出行,需翻越崇山,渡過湍流,跋涉三四十日方能抵達,舟車勞頓,苦不堪言。
近年來,朝廷大興土木,修筑了多段水泥大道,路況漸佳,時間略有縮減,卻依舊受制于天險。
畢竟,那些高聳入云的山脈尚未開鑿隧道,旅人仍需繞行攀登,耗費心力。
若舍陸取水,沿海岸線迂回而行,路程增至三千余里,耗時與陸路相差無幾,難分伯仲。
當然,若遇朝廷急務,情形便大不相同。
緊急軍情傳遞時,驛馬狂奔,晝夜不息,驛站接力,人馬輪換,最快十日可將廣州的急報送抵金陵,效率已然驚人。
自從水泥路鋪就,橋梁架通,交通更為順暢,這速度更縮短至五至七日,堪稱迅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