數十張烏木餐桌上方,各懸十數盞精巧的彩燈,燈火交相輝映,將整個大堂映照得流光溢彩。
再比如說,烏木桌用的是大巧不工的做法,不加點綴,只一味厚重,用漆也極好。
這是否違制呢?
細究之下,竟無一處觸碰禮法紅線。
朝廷的律令從未對燈盞的數量設限,店家便借此空隙,肆意揮灑財力,營造出令人嘆為觀止的華美氣象。
這樣的布置,既彰顯了財力,又未觸犯禁忌,可謂匠心獨運。
當然,這也有朱允熥執政后,不斷放松管制的原因。
按照朱允熥的想法,除了極少數物品仍然維持管制,并嚴格規定不準亂用之外,其實的器物,盡量任民間百姓隨意使用。
要不然,若按以前的管制之法,總能找到一條律法,來給這家酒樓的老板定個罪。
實在不行了,也還有一個“兜底條款”。
官員可以按自己的想法,說他奢靡過度,敗壞社會風氣,然后打他幾十大板,再責令他將酒樓的裝飾物拆除。
不過,這些法令,都已經被朱允熥廢除,并嚴令各級官吏不得如此行事。
自朱允熥執政以來,大明各地工廠如雨后春筍般涌現,源源不斷地生產出各式家居飾品與日常器物。
老朱對此并不陌生,那些精巧的琉璃燈盞、栩栩如生的掛畫,他都曾見過。
也清楚其中的奧秘。
這些物件雖看似華美,實則得益于工廠的批量生產,成本遠低于手工打造,不僅能裝點民生,更推動了商貿的繁榮,滋養了大明的經濟命脈。
這家酒樓的裝飾亦是如此。
琉璃燈盞與畫卷,皆出自工廠流水線,單件價格并不離譜。
然而,店家大手筆地將它們堆疊運用,數十盞燈、百余幅畫,匯聚成一股令人震撼的視覺洪流。
如此鋪張的裝潢,耗費自是驚人。
這般揮霍無度的做派,是否有些過于沉溺享樂了?
老朱心中頓時有了幾分不悅。
奢靡表象背后,往往意味著世道人心的變化,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。
老朱強抑心中的不快,斂去眉間的陰霾,尋了一張烏木桌落座。
他此刻收斂了帝王威儀,看上去只是這喧囂酒樓中的一名尋常食客。
剛一坐下,便有店小二便輕步上前,躬身招呼:“貴客光臨,奉上菜譜,請您過目,欲品何種佳肴,盡可任點!”
老朱聞聲抬眼,目光不經意間在店小二身上停留片刻,心中暗生詫異。
這店小二的模樣,與他往日所見的酒肆跑堂判若云泥。
尋常酒樓的伙計,多是身著粗布短衫,一望便知身份卑微。
而此處的店小二卻衣著考究,一身剪裁合體的青色勁裝,布料雖樸素,卻熨燙得平整如新,干凈得近乎不染纖塵。
若非他主動上前搭話,老朱幾乎要誤以為這是哪家豪門的公子,褪去了繁復的外袍,換上輕便裝束在此游歷。
店小二言辭謙恭,腰身微彎,雙手奉上一份裝幀精美的物件。
老朱接過一看,不由微怔。
這是一本以細膩皮革包裹的冊子,觸手溫潤,邊緣還鑲著雅致的絲線,宛如宮中珍藏的古籍。
他翻開一看,方知這竟是一份菜譜,制作之精巧,令人嘆為觀止。
每頁上不僅列有菜肴的名稱,還繪有彩色圖畫,筆觸細膩,菜品形態躍然紙上,色澤鮮艷,令人垂涎。
菜譜之物,早在唐宋年間便初現雛形。
宋時,一些酒肆會在墻壁上書寫菜名,供賓客點選。
然而,更多的酒樓仍沿襲舊俗,由店小二口述菜品,客人再作選擇。
畢竟,大多數酒樓的菜肴種類有限,客人能點也就那些,小二稍稍做些解釋,也就夠了。
至于如此奢華的菜譜,仿若孤本珍籍,裝幀之精美遠遠勝過尋常書籍,老朱平生還是首次得見。
饒是他也稱得上見多識廣,此刻也不免心生一絲新奇,便如一個初入繁華京城的鄉下人,乍見城市里花團錦簇的盛景。
不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