將肚子填飽了,剩下的時間就好好躺著不行嗎?
要讓他們工作,讓大明的經濟繁榮,讓大明的工業繼續發展,就必須讓他們去“消費”,去爭相追逐購買新衣服,新的各類商品,去各種消費場所花錢。
唯其如此,工廠里生產的東西,才能銷售出去,大明的經濟才能蓬勃發展。
朱允熥告訴老朱,在進入工業時代之后,百姓便不再是為了生存而干活,而是為了消費,是消費推動經濟發展。
因此,盡管各級官府表面上仍高聲疾呼,勸誡百姓遠離奢靡,勤儉持家。
但朝廷卻暗中約束地方官員,不許他們貿然干預,禁止官方出面去管束這些娛樂之所的經營。
這樣的態度,實際上是在默許這些產業的蓬勃發展,甚至任其如野火般蔓延。
當然,若是某些地方的奢靡之風過于離譜,引發了民間輿論的強烈不滿,官府便會適時出面,以維護道德為名,稍作整頓,平息眾怒。
然而,這種干預往往點到為止,不過是做做樣子,難掩其背后對經濟利益的縱容。
佇立于西安城中最恢弘的戲樓前,朱元璋觀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。
他們或三五成群,或攜家帶口,臉上洋溢著期待,爭相涌入那喧囂的戲肆,去追逐片刻的歡愉。
老朱嘆了口氣,問道:“你們說,這蒸汽機的問世,對我大明,究竟是福是禍?”
身側的吉垣與蔣瓛聞言,皆垂首不語,仿若未曾耳聞。
他們深知這位帝王的性情,明白此刻的沉默遠比貿然應答來得穩妥。
空氣中彌漫著一絲凝重,只有戲樓內隱約傳來的絲竹之聲,夾雜著人群的笑語,打破了這短暫的寂靜。
老朱的目光緩緩掃過街頭巷尾,聲音沉重:“一臺蒸汽機,抽水之力堪比百人日夜踩踏水車,效率之高,令人嘆為觀止。”
“然而,田間若盡賴此物灌溉,莊稼漢們便再無繁重的勞務纏身。沒了汗水的澆灌,人心豈不日漸松懈,怠惰之風悄然而生?”
他頓了頓,又低沉了幾分,似在自問,又似在訴說:“凡百弊端,皆自懶散而起。若無蒸汽機,農人們便須日日躬耕于田畝,晨興夜寐,哪有閑情逸致流連于這戲樓,沉迷于歌舞升平?”
老朱轉過身,指著戲樓那雕梁畫棟的門庭,語調中夾雜著一絲憤懣:“瞧瞧這些靡靡之音,這些醉生夢死的場面!”
“它們如毒蠱般侵蝕人的意志,讓人忘了稼穡之艱,忘了勤勉之本。”
“若人人如此,沉溺享樂,揮霍光陰,我大明的根基何以穩固?”
他搖了搖頭,眼中閃過一抹痛惜,“唯有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年復一年地辛勤耕耘,那才是一個人該有的模樣!”
說到此處,朱元璋的語氣越發激昂,似是胸中積郁已久的憤懣終于噴薄而出。
他這一生,從赤貧的泥腿子到九五之尊,靠的便是那股不屈的韌勁和無盡的勤勞。
六十余年的風霜,早已將“勞作即德”的信念鐫刻進他的骨血。
老朱無法容忍那些奢靡無度的景象,那些花天酒地的嘴臉,在他眼中如芒刺在背。
只有當老朱看到農夫在田間揮汗如雨,看到士子手捧書卷苦讀,看到街頭清掃之人低頭勞作,老朱那緊鎖的眉頭才會稍稍舒展,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。
反之,那些去看戲的,或是在街道上閑逛的,無所事事的,都令他極度不喜。
“說得好!這蒸汽機,簡直是萬惡之源!”一道清亮的聲音忽然從旁響起,打斷了老朱的思緒。
他循聲望去,卻見一名身著青衫的年輕書生,眼中閃爍著贊許的光芒。
那書生朝他揖了一禮,朗聲道:“老丈之言,真乃振聾發聵,深得我心!”
“若人人皆耽于逸樂,國之棟梁何在?民之脊骨何存?”
……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