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邊斟酒,一邊問道:“依兄臺之見,朝廷當如何應對時局,方能穩固國家根基?”
書生微微整肅神色,聲音清朗而鄭重:“陛下所推行之國策,皆是極好的。”
“如廢除賤籍,丈量天下田地并將其收歸官府管理,以抑豪強兼并,同時減輕田租,寬免賦稅,每一項皆是澤被蒼生的仁政,足可彪炳史冊。”
他說到這里,語氣一轉:“然,依在下淺見,這其有兩策,卻是大為不妥。”
“其一,廢除天下徭役,實為失策。”書生語調漸:“朝廷設徭役之制,除為興建水利、修筑城池、轉運糧草等民生大事外,更深層的用意,在于使百姓無暇生亂。”
“古語有云,‘民勞則思,思則善心生;逸則淫,淫則忘善,忘善則惡心生’。”
“唯有讓百姓日日辛勤勞作,汗水浸透衣衫,無暇顧及閑散聚談,方能杜絕滋生事端之患。”
他滔滔不絕,似心中早有萬千言語,今日方得以一吐為快。
“試想,若百姓閑散無事,終日聚于街巷,閑坐胡侃,則流言蜚語必四起,甚或生出非分之想,國之根基豈不岌岌可危?”
“故當務之急,朝廷當即刻恢復徭役,使百姓重歸勞作之常軌,不得閑逸之光陰,如此方能安定民心,穩固社稷。”
“其二,蒸汽機及工廠中種種機械,宜盡數銷毀,嚴禁再用。”
書生語鋒如刀,情緒激激:“一臺蒸汽機,效能可抵數十人乃至百人之力。”
“朝廷若大肆推廣此物,試問,原來依賴賣力氣做工的百姓何以謀生?”
“況且,工廠中引入諸多機械,輔以流水線之法,生產效率驟增。”
“據聞如今大明鋼鐵廠一名工匠,一日所煉之鋼鐵,竟可比舊時五十倍有余!”
“紡織廠一臺織機,一天所紡之布,抵得上尋常婦人百日所織。”
“長此以往,民間鐵匠、織工等手藝人,恐將盡失生計,流離失所。”
他深吸一口氣,又道:“若一味追求機械之利,任由工廠遍地開花,百姓何處安身立命?”
“市井之間,失業之人必將怨聲載道,社會動蕩可期。”
“唯有下令銷毀所有蒸汽機,關閉新建工廠,嚴禁再造新機,再建新工廠,方能讓百姓有事可做,重拾勞作之本,重塑民生之根。”
書生稍稍放緩語氣:“誠然,棄蒸汽機、廢工廠,或使大明一時財力受損,國庫稍顯拮據。”
“然,為了江山社稷之萬年基業,為了維系人心不因安逸而腐化墮落,此等犧牲何足惜哉?”
“君子固窮,國家亦當如此。”
他抬起頭,面龐上皆是堅毅之色,聲音低沉:“若朝廷凡事只逐利而行,唯經濟發展是圖,報紙日日鼓吹富足之景,國家尚且一切向錢看齊,又何以責怪百姓見利忘義、沉溺享樂?”
“國家當率先垂范,秉持圣人之道,彰顯道德之重遠勝金錢之利,方能教化百姓,令萬民效法,歸于正途。”
“依在下之見,銷毀蒸汽機,封閉工廠,刻不容緩。”
“此舉雖痛,卻是為大明千秋計,為天下蒼生計,斷不可因一時得失而猶豫。”
書生一番慷慨陳詞剛落,余音猶在,忽聞隔壁桌上傳來一聲震耳的拍案聲。
一位老者霍然起身,須發皆張,雙目如炬,狠狠瞪著青衫書生,怒喝道:“放屁,放屁,放你娘的狗屁,簡直臭不可聞!”
這聲粗魯至極,帶著辱罵之言的斥責如雷霆炸響,酒肆內霎時寂靜,眾人紛紛側目,目光齊聚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