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者大步流星走至書生桌前,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指,直指書生,聲如洪鐘:“你且捫心自問,百姓終日辛勞,圖的是什么?”
不待書生開口,老者便昂首接道:“不過是求一餐溫飽,求一襲蔽體之衣!”
“除此之外,若能于勞碌之余,飲一盞薄酒,稍得片刻喘息,便已是莫大的慰藉。”
他語氣悲憤:“可到了你口中,百姓稍事休憩,竟成了罪不可赦的滔天大錯?這是何等乖謬的道理!”
老者再度向前一步,衣衫上沾染的塵土隱約可見,他怒聲道:“我倒要問你,你何以有閑情逸致坐于此地,舉杯對酌,談天說地,高論國是?”
“為何不去田壟間揮汗如雨,不去烈日下挑擔負重,親身體會那勞苦滋味?”
“你說別人之時,為何不自己身體力先,先作表范?”
書生猝不及防,遭此一番痛斥,俊秀的面龐漲得通紅,羞惱交加。
他亦站起身來,指著老者,修長的手指微微顫抖,氣急敗壞道:“你這老翁,怎如此蠻橫無禮,開口便辱罵他人,斯文掃地,斯文掃地!”
書生身為讀書人,滿腹經綸,平日浸潤于圣賢之道,縱使怒火中燒,亦不屑吐露粗鄙之詞,只能如此反復,語調中滿是激憤與無奈。
平復了片刻,書生強壓怒氣,挺直腰背,試圖重拾讀書人的風度,朗聲道:“天生萬物,各有不同。”
“人亦有尊卑之別,貴賤之分。”
“我乃讀書人,曾中過秀才,讀的是圣賢書,研習的是治國安邦、經世濟民的學問。”
“評議朝政,剖析時弊,為朝廷獻策建言,乃是我輩本分。”
他目光一凜,帶著幾分自恃:“若讓我拋下書卷,躬身田畝,去做那粗鄙勞作,豈非舍本逐末,荒廢天賦?”
“古人云,‘勞心者治人,勞力者治于人’,此乃天經地義!”
“那些耕田負重的活計,自當由你等胼手胝足之人承擔,焉有讓我們讀書人屈身下地去勞作的道理?”
老者聽罷書生之言,怒氣勃發,猛地一拍桌面,震得酒盞輕顫,發出清脆的碰撞聲。
他須發微張,厲聲喝道:“果真是放屁,簡直臭不可聞!”
他的嗓音粗礪而有力,隱約有火星冒出,似要將酒肆內的每一寸空氣都點燃。
他向前傾身,布滿老繭的雙手緊握,質問道:“為何你便可安坐于此,舉杯對酌,評說天下大事,卻要求他人日夜操勞,連片刻喘息都不允?”
“你自詡讀書人,滿口圣賢之道,難道未曾聽聞孔子有言,‘有教無類’?”
“你能捧書研讀,市井之民、田間農夫的子嗣,焉能不可?”
老者環視四周,目光掃過酒肆內屏息凝神的眾人,語調愈發激昂:“如今大明的工廠招募工匠,皆需識字通文。”
“陛下推廣教育,在多地建設補習班,要求人人讀書識字。”
“既如此,天下之人,皆可為學子,皆有權利于勞作之余,品一盞清茶,論一席國是。”
“你有何德何能,指責他人休憩便是罪過?”
他冷笑一聲,語氣中夾雜著譏諷與悲憤:“圣人之道,教人仁愛平等,斷不曾授你這般傲慢之理!”
“咱大明太祖高皇帝,自幼赤貧,依你之見,他也該終生與鋤頭為伍,目不識丁,不該得有天下?”
“你這番言辭,莫不是暗藏禍心,質疑本朝龍興之正統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