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草原諸部之所以敗得潰不成軍,是因他們初次與大明的新式火器接觸,毫無所備,還以為仍是原來的火器,仍舊依循舊式騎戰之策,自然一觸即潰,喪膽棄械。”
“但時至今日,明軍的火器早已不再神秘莫測。”
“倘若沿途設伏,晝夜不斷襲擾,斬其運糧之隊,毀其輜重之車,切斷其后路與補給,那時任明軍有多少精銳,也終將困死沙漠,葬身黃塵!”
忽歹達聽他說罷,緩緩抬眸,定定地望著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漢人。
那目光不帶情緒,卻極其深沉,像是要看透一個人的皮囊之下,究竟藏著多少隱秘的鋒芒。
朱橚神情不動,他知道,這一番話雖切中要害,但同時也將自己暴露于光下。
身為別失八里的權臣、宰桑之首、兵馬統帥,忽歹達深諳戰陣之道,也精研過大明軍制與火槍火炮。
朱橚今日所言,與他先前推演不謀而合。
這怎能不讓他起疑?
眼前這名自稱“草民”的漢人,不過是民間大夫,卻能洞悉如此軍國重機,行軍要道,連火器后勤之利弊都分析得入木三分。
他真只是個平凡的大夫嗎?
這個人,究竟藏著多少他尚未揭開的秘密?
朱橚察覺到忽歹達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狐疑,面上不動聲色,心中卻已有定計。
他輕輕一笑,裝出坦然無懼的樣子,語氣誠懇而平和:
“宰桑大人應當明白,凡是從中原流落至西域之人,皆有各自的隱秘往事。草民也不例外。”
“那些舊事,實在不堪回首,愿大人不要深究。”
他抬眸直視忽歹達,面色莊重,語氣鄭重:“草民可以用主的圣名起誓,草民對宰桑大人、對別失八里,絕無二心。”
“若有半點虛偽欺瞞,愿主降下懲戒,使我墮入火獄,終日受刑,魂魄不得安寧,世世不得超生。”
忽歹達聞言,先是微怔,而后仰天大笑,走上前來,重重拍了拍朱橚的肩膀,笑道:
“哈哈,好一個忠誠之人!本官自然信得過你!”
他話鋒一轉,語氣亦變得坦率起來:“實不相瞞,本官本就無意讓別失八里向大明稱臣屈服。”
“且不說其他,光是信仰不同一條,便已難以同存。”
“我們信奉的是獨一的,至高無上的主,而非你們口中的‘圣人’。”
朱橚聽到這里,嘴角微張,原想開口解釋,大明的“圣人”與他們信仰的“主”,完全不是一回事。
但轉念一想,這些草原蠻族根深蒂固的信念,豈是三言兩語便能動搖?
他們也不能理解兩者之間的區別。
朱橚便將話又咽了回去,只是微微點頭,裝作認同的模樣。
他知道,此時最重要的不是辯理,而是穩住忽歹達的信任。
隨后,兩人繼續攀談,從朝政大勢談到邊疆局勢,又逐漸轉入閑話家常。
話題一變,氛圍也輕松起來。
朱橚身為皇室之子,自小耳濡目染,熟知王公貴族的喜好與風雅,對飲食風物、狩獵馬術、奇珍異寶無一不曉。
更難得的是,他來之前已對忽歹達做過細致調查,事事投其所好,言辭得體而又親切自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