彼時余甫弱冠,氣盛而矜,草草定讞8,令移送府衙刺配充軍。
后見役夫擲碎粗陶甕于道,壇裂紋恰似當年虹橋影,方恍然驚覺。”
文章里的碎陶聲在花廳內仿佛化作實質,眾人呼吸都為之一滯。
十載約定,轉瞬即逝。
仿佛是兒時紀念之物的酒曲,已經被時間的雨水腐蝕,所剩的不過是軀殼。
而兩人的身份,也從童年時玩伴,變成了審判者與被審判者。
對于《天河水》這篇文章的主角而言,這次處置不過是手中權力的小小任性,卻直接給童年玩伴阿四造成了命運的巨大轉折。
當文章主角意識到他做了什么的時候,一切都來不及了。
就像是當計云讀至“虹橋影”三字時,眾人也幾乎在剎那間,就想到了第一頁主角與阿四年少初遇時兩小無猜的童趣景象。
但想要下意識的回避這種前后割裂帶來的痛楚,也來不及了。
甚至殘酷與美好兩個畫面撕裂的如此之嚴重,讓計云的聲音都不由地打了個顫。
陸北顧的文筆,實在是太犀利!
以至于讓他們這讀者,感覺到筆鋒陡轉處,竟似有寒刃破空一般令人汗毛倒豎之感。
“這”
周明遠也是怔了,見過寫的,真沒見過臨場發揮能把寫到這個程度的。
僅用寥寥數十句,勾勒出了童年和成年兩個場景。
就能把出身截然不同的兩人之間的命運交織,直接深深地鐫刻進了讀者的心里。
而計云,正繼續讀著正文第三頁。
“其后歲月如酩酊中過,曲院酒香漸腐,醺人昏昏度日。
忽一日,鼙鼓動地來。
金人圍城,十余萬貔貅列陣,兜鍪下難辨貴賤。
城中文綺玉帛皆輸金營,曲院瓊漿亦不例外。
掠盡資財婦人,虜兵暫退,然曲院已頹。
未幾秋涼,鐵騎再叩,城破。
余倉皇奔宅,滿街行人若無頭蠅狀,忽見一隊軍馬逆流向殘垣。
聞北地聲腔唱《漁家傲》:‘四面邊聲連角起,千嶂里,長煙落日孤城閉,濁酒一杯家萬里——’
隊中獨目漢以刀尖挑酒壇鯨飲,含混道:‘十載天河水,合當兌血方夠滋味’。”
聽到此處,旁邊的婢女忍不住鼻尖抽動。
忽然手一軟,“啪嚓”一聲,她手里捧著的酒壺竟是在地上摔得粉碎。
花廳內碎瓷聲久久回蕩,那婢女慌忙跪地收拾殘片,卻無人出聲斥責。
計云尚未翻到正文最后一頁,滿座賓客便已如墜夢中,隨文字踏入了那個山河破碎的亂世。
他們仿佛看見城頭血色殘陽里,獨目漢刀尖挑酒的孤絕背影。
“那獨目軍漢分明就是”
“阿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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酎,即重釀的醇酒。
2榷酤法,亦作“榷沽法”,指官府所實行的酒專賣制度。
3蘸甲,自唐至宋的一種飲酒禮節,最初指敬酒時用手指伸入杯中略蘸一下,彈出酒滴表示敬意,后又演變出酒斟滿以后蘸指甲表示暢飲的含義。
4蟾光,即月光,因中國古代文化中常用蟾蜍來指代月亮。
5銅提,銅質酒提,一種古代常見的打酒器。
6曲院,雙重含義,此處特指宋代管理釀酒造曲的機構,非指風月場所。
7瞽,意為瞎眼。
8定讞,定案、定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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