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隊伍再次啟程。
山路雖仍蜿蜒于群山之中,道路的路況反而好了不少。
路面不算特別寬闊,卻相對平整,顯然是為了維系鹽運命脈而刻意維護夯實過的。
而經過詢問,陸北顧得知這條路是在四十三年前的大中祥符六年,宋軍修筑涇灘砦作為防備烏蠻的邊境據點的時候,為了保障軍事運輸而順帶修的道路,被稱作“涇灘路”。
而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后,大山忽然開始變得平緩,出現了不少丘陵地帶。
與此同時,沿途開始零星出現一些簡陋的窩棚和開辟出的小塊坡地,種植著耐貧瘠的芋頭、蕎麥之類。
“從這里開始,熟僚就比較多了。”
瀘州南部的山區,大部分都是僚人的居住區,只有最南邊才是與烏蠻部落的接壤地帶。
而僚人分為生僚和熟僚,生僚就是在山林中聚居、不服從管束的僚人,熟僚則是被大宋實際統治,進行編戶齊民的僚人。
不過無論是生僚還是熟僚,日子都不好過。
因為生僚會面對烏蠻部落割韭菜式的擄掠,不僅是財產,連人口都要被擄走當奴隸,其中青壯更是會被編為軍隊,充當烏蠻部落向大宋進攻時的炮灰。
而熟僚雖然生活相對穩定一些,但通常需要在鹽井里完成比較沉重的勞作才能勉強糊口,并且也會因為烏蠻入侵而受到威脅.宋軍并不負責保護他們,對于淯井監的宋軍來講,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鹽井。
在這片相對平緩些的丘陵地帶,陸北顧偶爾能看到背著沉重背簍的小販,以及穿著麻布短褐、神情麻木的普通僚人的身影,這些人遠遠見到這支全副武裝的軍隊,便慌忙避入路旁的樹叢或石頭后,眼神中充滿了畏懼。
而隨著隊伍繼續向南,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咸腥與硫磺混合的氣味,也愈發濃重刺鼻起來。
“前面就是淯井監。”
到了中午,梁都監突然的開口打破了沉悶的行軍氛圍,他指向一處被兩座山梁環抱的谷地入口。
陸北顧精神一振,順著方向望去。
谷口處,一座關墻扼守要沖,墻上豎著幾面略顯陳舊的“宋”字旗幟,隱約可見巡邏兵卒的身影,看不出里面的模樣。
“早在漢晉,這里就有僚人種植紫竹來當做制鹽燃料煮鹽了。”范祥顯然來之前做過功課,“五代十國的時候,偽蜀王于此地始置淯井鎮。”
等隊伍進了城門,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,也讓陸北顧心頭一震。
整個鹽場被兩層城墻所包圍,外層的城墻看起來非常的新,用的是在這個時代很少的純磚石結構,而內層的城墻,則是由夯土和大木所筑成的。
而從城墻往下看,內層城墻里,就像是一個被龐大的鹽業徹底改造、依山而建的巨型工坊群落,充滿了原始而粗糲的工業力量感。
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山坡上星羅棋布的鹽井井架。
巨大的原木和粗壯的竹子搭建成高聳的木質結構,形似巨大的轆轤,這便是汲取深藏地底鹵水的天車。
沉重的汲鹵筒被牛力或人力緩緩絞動提升,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吱嘎聲,渾濁的鹵水從井口被提出,隨即沿著架設在木樁上的竹筧汩汩流淌,如同血脈般匯聚向谷地中央更低洼、煙霧蒸騰的熬鹽區,空氣中彌漫的濃烈鹵水氣味正是源于此。